第16章 长公子回来了
扶苏这次行动，可把蒙恬惊出一身冷汗。
直到扶苏亲自抬着阵亡将士的尸身返回驻地，蒙恬才长舒一口气。
虽然今夜这一战，秦军兵不血刃击退来犯之敌。
但是，谁又能保证，在这瞬息万变的战场，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呢？
如果扶苏出现意外，他蒙恬不知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想起扶苏擂鼓时吟唱的那首诗歌。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蒙恬叹了口气，自己虽略通文墨，熟读《诗经》《楚辞》，却首次听闻此等奇特且上口的诗篇。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是啊，自己是否也会如诗歌里唱的那样，醉卧沙场呢？
蒙恬辗转反侧。
今夜，扶苏亲自将阵亡将士的遗骨抬了回来！
在大秦军人那燃烧的眼睛里，那紧绷的嘴角里，可以看得出，他们对于这位长公子的爱戴和崇敬。
扶苏也和他们一样，提着那带血的长剑，拥有一双死神的眼睛！
这个扶苏，还是他原来认识的扶苏吗？还是原来那个清瘦懦弱，说话都会脸红的长公子吗？
两年来，他们也曾推心置腹，促膝长谈，但扶苏表现出来的，更多的是一个失宠儿子的落寞。
其实，他能看得出来，扶苏的骨子里是个自暴自弃的人。
用混吃等死形容也差不了多少。
但现在不一样了，最近这几天，蒙恬不止一次感受到，来自扶苏眼神里的变化。
竟然有一种始皇才会有的君临天下的气势！
果然是龙子，藏是藏不住的！
蒙恬奋笔疾书，将最近扶苏的举动录入竹简之中。
始皇有令，命他定期上报扶苏的境况，凭心而论，扶苏这两年的表现只能用差强人意来形容。
但是今夜扶苏身先士卒，带领士卒杀退匈奴人的表现，绝对可以大书特书。
蒙恬听着帐外寒风仍然在呼啸，初春的塞北，仍然刮着那能冻死人的白毛风。
蒙恬冻僵的脚，在地上来回踩着搓着。
忽然，他的脚下传来一阵暖意。
低头一看，扶苏正在给他的火盆里加木炭。
“长公子！”
蒙恬一时有些恍惚，谎忙起身，刚要开口质问帐外的卫士，却被扶苏挡住，
“别怪他们，是我不准他们禀报的，睡不着，看你这边灯亮着，就进来看看。”
此时的扶苏早已换好了便装，沐浴过后，又恢复了原先那个翩翩公子的打扮。
竟和刚才那位左肩抗棺，右手提剑的扶苏判若两人！
“公子，你可无恙？”
蒙恬上上下下打量着扶苏，生怕这位天潢贵胄磕着碰着。
“无恙，杀匈奴人，还轮不到我！”
扶苏这此出击没被匈奴杀死，差点将自己摔死于马下，这战马没有马镫，在马上摇摇晃晃先别说杀敌，就我不掉下去都难。
至于马镫这种东西，只要画个草图交给工匠很快就会打造出来。
但他不准备这么做，一旦马镫被发明出来，利好的一定是匈奴人。
蒙恬见扶苏当真毫发无损，这才彻底安心。
“无恙便好，公子若要有个三长两短，恬如何向陛下交待？”
说着扶苏对蒙恬深深一揖，道，“此番出击确实草率了，下次定不会让将军为难。”
蒙恬心里忐忑，忙回礼道，“长公子严重了。”
扶苏仓啷啷拔出宝剑，想看着最爱的女儿一样看着宝剑的利刃，用绢轻轻擦拭着。
“只恨我的剑不够长，马不够快，匈奴不够多！”
蒙恬苦笑，“长公子下次出击，务必告知蒙恬，蒙恬为长公子准备更长的剑，更快的马！”
扶苏笑道，“原来老蒙你还留着一手，在我面前还藏着掖着，快把你的宝剑宝马交出来！”
“老蒙？”蒙恬一愣，被扶苏随性的言语逗乐了，眼睛笑成一条缝，脸上居然还有两个酒窝。
“今晚随我出征的五百多士卒，阵亡了五人。”扶苏喃喃自语，“最小的十七岁，最大的三十九岁。”
蒙恬叹了口气，原本的笑意也收敛了。
他不是为那战死的秦国士卒叹气，而是叹这大秦的律令。
自商鞅变法以来，大秦律执行的一直很严格很彻底，但对于兵役和徭役的征发，秦律却从来没有严格执行过。
没办法，始皇帝的每一次大手笔的战争和工程，都需要海量的军力和人力去支撑。
将士们从一个战场到下一个战场，从一个工地到另一个工地。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啊，这都是命。”
蒙恬无奈的摇摇头。
“原来蒙将军也信命啊！”
蒙恬自嘲地笑了笑，“信也不信。”
“怎么说？”扶苏饶有兴趣地问道。
“吾皇受命于天，这是天命。恬坚信。”
“那不信呢？”
“不信长生不死。”
蒙恬说完此番话，不再言语。
扶苏也没再追问下去，而是把目光落在桌案的竹简之上。
粗粗扫了一眼，便知道蒙恬已将今夜他的表现呈报始皇帝的信中。
原本计划的第三封信看来不用写了。
蒙恬已将替自己写好。
这种事情，借助他人之手，效果更佳。
当然，没有多大的战绩，而是一种改变，一种姿态，一种向好的趋势。
“陛下还在服用那些长生不老的丹药，陛下他，.....”
蒙恬终究还是没忍住，“陛下他，咳嗽着吐出一口血来，还在笑着听我的陈奏，臣不能手刃卢生、徐市这几个奸人，是恬不忠啊！”
说着蒙恬怒从心头起，拔剑砍向城墙那清冷的砖石，顿时火花四溅，那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扶苏拾起宝剑，又插回到蒙恬的剑鞘里，“将军与我守土有责，保一方平安就是对吾皇最大的忠诚。”
蒙恬重重地点着头，颔首道，“公子，失礼了。”
扶苏摆摆手，“蒙将军说的都是实话，你对我大秦忠贞不二我最清楚。”
“谢长公子！”
樗里疾、司马错、向寿、白起他们皆担任过上郡守，蒙将军守上郡，可见父皇对将军的信任，比起这些前辈，将军丝毫不落下风。
“公子谬赞了。”
“将军到任后，不负众望，修直道，筑长城，北逐匈奴，彻底收复河南地，以河为塞，临河筑城四十四座，迁谪戍居住。”
“一战俘匈奴降兵四万七千人，以及宝玺、符敕、金银印信等物品，马、驼、牛、羊十五万余。”
“这些都是将军的功劳啊。”
蒙恬慨叹道，“公子还记得这些，承平日久，还有谁记得这些事呢？”
“我记着，圣上记着，百姓都记着。”
蒙恬眼含泪花，此刻他终于确信，那个能够挑起这天下重担的长公子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