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间正道
原身名为李正熙，跟李正就差了一个字，本是京城里天子脚下的天龙人。
官宦子弟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别说当乞丐了，从小到大连乞丐跑都没见过。
原身母亲名为吴苋，前任宰相之女，父亲名叫李正道，更是当朝礼部侍郎。
而且是那种从一甲进士探花——外放—任知县回京——翰林院修撰——礼部侍郎，这种文官快车道上来的变态，将来四十岁有望内阁的神人。
按理来说，这样的家庭，原身只要脑子正常不卷入什么九龙夺嫡之类的纷争，不说权倾朝野宰执天下，富甲一方平安一生总是没有问题的。
但问题就出在这上面，原身他爹就不是个正常人。
用好听的话讲叫真.道德君子，用难听的话讲叫读圣贤书读傻了的疯子。
原身他爹疯就疯在居然真的相信了儒家那套济世救民，劝谏天子的把戏。
觉得士大夫就应该为百姓立命，而皇帝就应该规束自己，以身作则，澄清吏制，爱惜民力。
那皇帝爱惜了吗？如爱！
在翰林院时还好，等到当上了礼部侍郎，整个朝廷才算是真正认识这位探花郎到底是个什么样性情的人物了。
天天都是在那里吊书袋念经。
左一个“致虚极，守静笃，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右一个“惟德是辅，保民而王，莫之能御。”
昨天一个“国无三年之蓄，谓之非其国也。今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恐非太祖所为。”
今天一个“修身以德，治国以仁，此乃千古不易之理。望陛下深思熟虑，以德化民，以仁治国。”
反正但凡是皇帝借宰相之口，要大兴土木，征发民力，去大肆祭天、庆典、修宫殿、道观的时候，李正道就会抢着跳出来用礼制和祖宗之法哔哔一番。
弄得后来每次宰相再提这些事情，都已经习惯知道会被喷还专门留出时间给他。
据说一开始，皇帝还能装装样子，驳斥一番宰相，做出一副虚心纳谏，君臣相得的摸样。
但皇帝实际上又不可能真的改，土木和民夫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礼部侍郎说停就停。
在听久了不厌其烦，又私下多次传话暗示无果后，越来越冒火的皇帝后面干脆连样子都懒得装了，有一次甚至直接在朝堂上争论发起火来，要下诏狱廷杖李正道。
但最终考虑到李正道的前宰相岳父以及清流势力的口舌，免去牢狱之苦只是打了一顿后就扔到了钦天监里。
本来这只是个冷板凳差事，李正道也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干了八年，但无独有偶的事情发生了。
去年，也就是大夏正熙十四年，这一年旱灾、水灾、叛乱、地震齐至，并且最要命的是天有惑星划过，于是李正道又被叫进朝堂里问话。
本来大家都觉得安分坐了八年冷板凳了，是个人都应该会消停，成熟，圆滑了，而且皇帝事先派遣的太监也传话暗示过该怎么说。
皇帝也觉得敲打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服软后又是一段君明臣贤的佳话，可以再重用加强清流平衡宰相的力量。
“惑星既出，王者修德，则为祥瑞，国泰民安。”简简单单的十六个字，连太监都能听过一遍后牢牢记住，更别说原身爹这个学霸了。
但在朝堂之上，面对宫廷内带刀的侍卫，面对满朝文武，面对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以及面对那副高挂在宫殿之上写着“民心如水”的牌匾，李正道偏偏就是能说出那句话。
“惑星现世，君主失德，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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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有人会好奇，只是继承一个十四岁孩子的记忆，以上这些故事，包括上帝视角一般的临场细节，角色心理，氛围烘托又是从何而知的呢？
答案很简单，因为原身也是听别人说的。
自从父亲入狱的消息传来之后，母亲便终日在家里以泪洗面。
而以上朝堂御前的种种细节，则是父亲的好友加同窗、同学、同僚，一个同样在翰林院里修史的叔叔来到家里，神情激动、眉飞色舞、添油加醋说书般讲给母亲听的。
而李正回忆这段记忆时，也只能对原身爹说句那你是真的牛啤了。
但敢对皇帝这么装逼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据说等李正道说完后，当时皇帝的手长长地指着，却半天也说不出来话，站起来，最后又一屁股坐下。
他的表情一开始很是震惊和心虚，就仿佛一个一直由他自己和周围人编织包裹，但其实所有人暗底里早就心知肚明，唯独不能拿上台面讲的谎言气泡被戳破了一般。
但随即而来的便是不可置信的愤怒。
那是一种权力被侵犯，自己至高无上地位被动摇时所产生的愤怒。
俗话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本来李正道肯定是死到临头了，但就在要推出去砍头的时候，宰相一派突然有人反应过来，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言不是一个小小钦天监博士自己有胆量说的，背后定是有人指使。
结果当场砍头最终变成了关押后审。
但关押审讯之后，大内密探、六扇门，锦衣卫倾巢而出全力搜查，甚至上刑逼供，却发现原身爹确实八年来一直深居简出，基本跟别人没什么来往，实在不好攀附牵扯。
再加上各地传来的灾情消息更加严重，皇帝怒火过去后又开始心虚了。
于是他听取建议，决定焚香沐浴祈福，还召集了众多道人开坛做法，请求鬼神归天不要再霍乱世间。
结果，次日居然真的天降大雪，宰相一系和内廷太监都高呼祥瑞。
皇帝也觉得这是瑞雪兆丰年，加上朝堂上下全力以赴后灾情得到控制和缓解，重获信心后的皇帝龙颜大悦，决定改元并大赦天下。
加之清流在原身爹岳父的运作下与宰相达成交易，让出了礼部的位置，李正道才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放了出来。
没有菜市口问斩，而仅仅是削掉官帽，被以一个“不学无术”轻飘飘的罪名发配天南。
毕竟他确实也只是照着书上的原话念了一遍而已。
“大夏正熙十四年，旱魃、水患、兵戈、地龙齐至，帝以道术禳灾，遂改元曰‘嘉庆’。——《夏书.灵帝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