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来自百姓的风暴（一）
御史台。
马周让人喊来刘十里。
“见过大夫。”刘十里行礼。
“嗯”马周还礼，递给他一封信。
“这是？”刘十里疑惑。
“东安郡王给你的感谢信。”马周道：“感谢你弹劾他。”
刘十里面色一变，伸出去的手有些迟疑。
“安心，陛下看过的，正是得了陛下应允，这封信才能到你手上。”马周安慰道。
刘十里这才接过，只是捏着信的手有些紧。
“你此事......做的不错。”马周顿了一下，语气快慰道：“御史就该当如此，没有你，东安郡王之事多半还不为人知。可怜朝堂上下，衮衮诸公，竟无一人知晓一位少年做下的好大一番事。朝廷和风惠及不到之处，他却是给补足了。”
“此事过后，东安郡王贤名天下皆知矣，此事多赖于你。”
说完，欣慰的望着他。
刘十里却心神俱震，他看过案卷，低下头去，心中复杂难言。
“东安郡王还说了，希望你今后再接再厉，继续‘弹劾’他，他拭目以待。”马周传话道：“郡王说，他期待与你会面的一刻。你好好做。”
刘十里身子一僵，躬下身去掩饰慌乱的心神：“是，谢郡王厚爱，谢大夫勉励，属下谨记之。”
等刘十里明显心不在焉的走出去，马周叹口气，欣慰表情不见了，被复杂取代。
大唐御史与前朝不同，陛下收回了由御史台自己考评晋升手下御史之权，改由吏部。如此一来，他这个御史大夫职权大大降轻，御史个人的自主度直线提升。
他这个御史大夫，既无法强压手下御史如何行事，为了避嫌，也不能探究手下之人做事的出发点。
他摇了摇头，只能拿世人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来安慰自己。
可是给御史解绑是好事，毕竟监察力度大大提高，有利于朝堂清明。但带来的坏处也很明显，往往御史一纸弹劾，便能搅动朝堂风雨。
也不知陛下意识到这点没有。
更不知此事该如何收场，马周忧心道。
说完，马周又拿起另一封信。
李象送来的不是一封，而是两封。
一封他上呈给了陛下，获得应允，方才给了刘十里。
不过这封却是一封私信，李象个人委托他的。
内容只有一句话，“狗喂饱后，该让它跑动跑动。”
马周哑然失笑，看来这位东安郡王确实是爱犬之人，事到如今仍念念不忘自己的爱犬。只是其不知作为证物的一环，狗也被拘押了。
忠人之事，马周还是派仆人把信送去了信上地址——常安坊。
两日后。
“你知道吗？李大郎的真实身份乃当今陛下长孙，东宫太子长子，爵位东安郡王。他看不过穷苦百姓日子过的恓惶，私自出宫在西市经商，三年来，将赚的钱都救助了贫户人家，自己却过得极苦。因为违犯朝廷法令，以贵身经商，如今已经被投入大牢。”
这日开始，一则消息先是在城南五坊流传，被李象救助过的坊户坐不住了。
常安坊。
“大郎啊，你听到消息了吗？”钱老妪领着四个年幼孙儿孙女，站在自家门前，面色焦急。
看见赵大郎开门，急声问道。
赵大郎面色沉重的点点头：“听到了。”
“那你家......”钱老妪欲言又止。
“嗯”赵大郎点头：“我家被救助过。我阿爷生病无钱看医，李大郎给了我家一千钱，却不让我们往外说。”
“我家也是，我家也是。”钱老妪连声道。
她垂下泪来：“我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若不是李大郎每月五百钱，早活不下去了。李大郎也不让我往外说。天啊，朝廷瞎了眼不成，让这样的大贵人大善人入狱。那可是陛下的长孙，太子的长子，怎么忍心啊。”
“我家也是”
“我家也是啊”
......
躲在门后偷听的街坊四邻纷纷打开了门，一时尽是附和声。
不一会便聚集了一百户人，愤愤不平声喧嚣而起，铁棍也夹在其中，以声助势。
和平坊。
正在给富人浣衣的孙二娘呆了，衣服也不洗了，慌里慌张的回了家。
可是在坊里转了好久，也不知该找谁，如何才能帮得上李大郎。
最终她来到坊长家，在她的认知中，这是她唯一认识的大官了，可是却踟蹰着不敢拍门，急的满头细汗。
最终，犹豫了良久，她终是鼓起胆子扣下了门。
“去，坊长的门也是你能登的？”门开了，却传来一声呵斥。
门重新关上。
孙二娘脸变得煞白，眼中满是绝望。
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李拐子阴着一张脸，一瘸一拐的走来，在他身后跟了乌压压一群人。
有老有少，孙二娘一眼便看出，都是坊里的穷苦人家。
“拐子叔，你们也是......”孙二娘扑扑掉泪，又是委屈，又是心酸。
“莫慌。”李拐子一瘸一拐的来到她面前，只说了一句话，便让孙二娘安了心。
拐子叔年轻时应过征，去过辽东，只是很多人都不记得了。
李拐子走上坊长门前那三尺高阶，这往日高的让人不敢登的门槛，他踩了上去。
面向众人大声道：“邻里们，咱们穷，所以平日连话都不敢多说，让人觉得咱们都是哑巴。咱们位卑，所以尽量缩着身子，人也小，但不是忘恩负义，不知恩图报的小人。谁对咱们好，咱们心里清楚。”
下面安静一片，只有一张张抬起的脸，与脸上的不平之色，还有那一双双眼睛中的怒火。
“李大郎”李拐子大声喊道：“就是这个人，他是谁？他是陛下长孙，太子长子，高到天上去的人，往日咱们绝高攀不起。可是这位贵人眼里却有咱们，他不住在皇宫里享受锦衣玉食，却跑到西市。舍弃高贵出身做商人才做的事，辛苦的赚来一个又一个铜板。赚的钱自己却不舍得花，不舍得用，甚至不舍得吃。
却将赚来的钱都用来接济咱们穷人，你一家，我一家，他一家，只要是穷人，谁人没受过他的恩惠。
可是穷人多啊，李大郎只有一个。
他再大的本事也赚不来所有的钱，为了省下钱多接济一些咱们穷人，三年了，他连一顿羊肉都不舍得吃。
只吃贵人们看不起的猪肉，甚至只能吃老鼠。”
“呜呜......”人群中，突然传来孩子的嚎啕大哭声。
李拐子被打断了，他怔了一下，看向哭泣的孩子，问道：“阿丑，阿猫，你们哭甚？”
“我们卖过老鼠给李大郎，早知道不收他的钱了，我们好悔啊......”两个五六岁小童抹着眼泪道。
“什么，他每月接济咱们家那么多钱，你还收他的钱？”母亲一听急了，往脸上啪啪扇了几巴掌。
阿丑阿猫哭得愈发大声了，却没有躲开，只希望母亲打得再狠些心里才好受些。
“好了，你打孩子作甚？”李拐子皱眉喊道。
“不该打吗？”一身补丁的母亲也心疼的直掉泪，却还是倔强道。
“你可跟孩子说了李大郎接济你家的事？”孙二娘突然小声问道。
“没”母亲呆了一下，低声道：“李大郎吩咐俺们不要泄露出去，俺们怕孩子嘴不严，就瞒着他们。”
一句话说得所有人沉默了一瞬，然后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我家也是，还以为李大郎只接济了我一家，别人都没有呢。”
......
“李大郎有先见之明啊，这不就被歹人告发了。”李拐子叹道：“可是若不是被歹人告发，咱们还蒙在鼓里啊。”
“一个大善人就在咱们身边，咱们却不知道。”李拐子突然老泪纵横起来：“都说佛祖普度众生，可是俺没看到，李大郎普通众生俺却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