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崔先生
继位以来,李世民观前朝弊症,一直在完善制衡君王之道。故他压制个人欲望,敞开胸怀,鼓励臣下多多劝谏规正。
树立了魏征这个典型,也为自己赢下了好谏之名。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陛下既然好谏,臣下自然赢粮景从。
贞观时期的朝堂,臣子上谏风气极其浓郁,上到三公下至流外,甚至百姓,都给李世民上谏过。
著名的有贞观四年的皇甫德参,当年还只是中牟县丞,上书反对李世民重修洛阳宫,言辞之激烈,彷佛大唐要亡国了,李世民要变成隋炀帝第二了一样。如此危言耸听,大放厥词之言把李世民气坏了。
可是魏征说:“自古上书,率多激切。若非激切,则不能服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讪谤,所谓‘狂夫之言,圣人择焉’。惟在陛下裁察,不可责之。否则于后谁敢言者?”
李世民只能闭口吃哑巴亏,还要赏赐这毁谤君上之人,赐绢二十匹,命归。
现皇甫德参已经做到了监察御史。
后世有个大明,臣子通过骗庭杖扬名,而大唐,臣子则是通过上谏这种方式,赢取名声。
如今遇到李象这个经验包,群臣怎会放过。
自然是群起而攻之。
倒不是说这些人全都是李象之敌,这些人中的很多甚至连李象都没见过,但谁让李象犯的事太典型了。
身为陛下子孙,太子之子,宗室郡王之爵,却行经商贱业,与民争利,公然违反朝廷律令。
事涉陛下子孙,那便是事涉陛下。
犯颜直谏,不畏强权的时候到了。
怎么,陛下前处置了孔颖达,如今到了自己的子孙身上,就不处置了吗?
李世民可谓求仁得仁。
当然,李象也“获益匪浅”。
李象抖抖纸张,轻轻一哂。
高明的为政者没有私仇,一切皆从利益出发。对纸上名字,李象看得很开,不会耿介于怀。
别说这些人不是真的与他有仇,就算有仇,李世民都能重用仇敌,昔日的魏征王珪可是李建成心腹,劝谏李建成提早杀掉李世民的人。
李世民都能重用,自己这个站在历史高位的穿越者,心胸总不能比不上李世民吧?
只要能为我所用,捐弃前嫌,又有何不可。
真正让他在意的是,刨除李世民这个幕后大黑手。
此次事件虽是他谋划,挑动的,故意将“把柄”递给了李泰。但李泰借此能掀起如此大阵仗,唱如此大一出戏,还是让人心惊。
这就是李世民“特所宠异”,一心欲扶持上太子之位的儿子,经营数年势力的能量吗?
李象暗暗警惕。
三人谋议一阵,直到日落时分,禁鼓将响。
“大兄,你远行而归,先回家歇息几日,陪陪嫂夫人。”李象对薛仁贵说道:“我跟二哥去看看崔先生。”
“嗯”薛仁贵无任何怨言,自从认识了李象,他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法,生存的急迫感早已不成问题。
对于李象将他安排在暗处,他也无不满。
李象可是陛下长孙,太子长子,东安郡王之爵,他能与大郎三人结义,大郎更以大兄视之。
这份信重感,无任何东西可以替代。
且大郎欲做什么未曾瞒他,他丝毫不担心自己无用武之地。
一切大郎自有安排,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薛仁贵离去。
李象与王方翼借着夜色,来到了常安坊的偏僻角落处。
这里有一处不起眼的两重宅院。
......
“先生,这段时日多亏了你,我母子才得以保全,问我实不知如何感谢。”眼疾愈发严重的莫问我红着眼圈,一揖及地。
“不需如此,朋友有援手之宜。你我年龄虽相差甚大,但称得上一声忘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莫问我生了一场大病,是这位崔先生将他母子接来此地,好生安顿。
崔先生扶起对方,打量对方消瘦的身子,与蒙上黑布的眼睛,轻叹一声:“倒是崔某的过失,相识两年,竟不知知己境况。若能早些发现,也许你的眼睛也不至于此。”
知己,莫问我的字。
“先生旅居天下,每次来长安也不过停留数日,且问我心怀羞耻,每次都避及自身,先生又哪里知道问我的事呢,先生切勿自责。”莫问我眼中湿润,感怀道:“先生每次来长安,能念及问我,与问我见上一面,谈及经历,让问我目虽盲,却能‘听历’先生一番事迹,虽不能亲见,却心向往之。
对问我来说,无异于枯涸之心逢甘泉,又有了撑下去的勇气。该问我多谢先生才是。”
莫问我突然低声惭愧道:“倒是这次的事,让先生耻笑了。”
崔先生摇头,痛心道:“崔某是真的不知,以知己之坚强,竟遇到了何事,让你自寻短见?若不是崔某恰好来长安,你几......抛下老母,独去矣。”
莫问我痛苦万分,顾自垂泪道:“是问我不孝。”
崔先生摇摇头:“罢了,你既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莫问我挣扎犹豫良久,那摧毁他一切信念的一幕再次袭上心头,在痛苦中他终是开了口。
崔先生听了后,沉默良久,吐出一句话。
“他没说错,这世间一切,千年不易,万载不改。”
一句话如石破天惊,莫问我吃惊的站起来,几至摔倒。
他震惊的“望着”崔先生,浑身颤抖道:“先生,你......也认同他么......”
“认同,为何不认同。”崔先生淡淡道。
“可是先生,问我不明白,天降甘霖为何恵施万物,高材大木都能沐浴,却偏偏漏了弱苗?”莫问我不解道。
“因为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崔先生面无表情说道:“你虽生在天之下,可却长于人间,注定享不了天道,只有人道。且也没什么天道,只有天子假借天道,以行人道罢了。
天道茫然,人道使然,弱苗无生机。”
莫问我呆了一下,似乎接受不了这冰冷的现实。他挥舞着双手,激愤道:“这世道终究没有穷困之人活下去的路吗?”
“什么世道?”没想到,崔先生只是冷冷道:“当今陛下也算明君,超脱前代,可是贞观治世犹是让你,让不少人活不下去......你还指望别的世道吗?”
莫问我如遭雷击,心如死灰,良久他苦苦哀求道:“先生......真的没有吗?”
崔先生没有回答,房间很安静,一直安静。直到莫问我几乎死心之际,崔先生吐出一字:“有。”
“在何处?”莫问我激动万分,跌跌撞撞上前,抓住崔先生的手臂。
“李大郎”崔先生道。
“李大郎?”莫问我一呆。
“你不是要寻生机么?那万分之生机就在李大郎。”崔先生重重吐出一口气,叹气道:“或许,只有他能改变这万古不易的世道......或许。”
“请先生教我。”莫问我突然双膝一软,重重下拜,哀求道。
“好”崔先生盯着莫问我良久,吐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