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别撒谎
在十八世纪,想要确保一艘战船的正常运转,需要许多技术兵种协同作业,其中就包括我们之前提及的火炮兵。
火炮长皮特,不仅负责战时调度,还兼顾日常训练,以及火药与炮弹的妥善保管,其职责之重,可见一斑。
大概是因为最近在圣多明戈过得太惬意了,即便圣玛丽号再度扬帆起航,执行护航重任,他也没能收敛,经常因为喝得酩酊大醉而和其他水兵发生争执。
而这时劳伦斯就会适时出现充当和事佬,海员们也都愿意卖给他一个面子。
大家都知道他是牧师的朋友。
不仅如此,每日小教堂礼拜的钟声落幕后,劳伦斯还会登上讲台,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嗓音,为众人讲述一系列精彩绝伦的故事。这些故事纯粹而动人,没有丝毫说教意味,也不含任何心机巧算,只是单纯地为了让大家在辛劳之余,能够享受到一丝愉悦。
事实上,相较于士兵们平日繁重的劳作,航海生活的枯燥乏味与无尽黑夜更是成为了他们难以承受的心灵重负。
每到夜幕降临,军官们或许还能聚集在俱乐部里打牌喝酒抽烟聊天,而士兵们则只能三三两两地蜷缩在昏暗漆黑的船舱内低声聊天或者发呆(按照规矩,船上不能出现明火,尤其是在船舱内部,因为一旦火药仓被引爆,战舰倾覆只是顷刻之间)。
但是自从小教堂出现后,无疑让士兵们多了一个可以打发无聊的去处。
至少牧师看起来很养眼,说话的声音也很令人着迷。
倘若上帝的使者皆如他这般温文尔雅,那么,即便让他们深信基督,将现世的种种苦难视为赎罪的必经之路,也并非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当然,祈祷和布道只是开胃菜。
士兵们最为期待的,莫过于讲经之后那短短二十分钟的故事环节。这二十分钟的时光,虽短却足以成为他们熬过白天繁重劳动的重要精神支柱,让他们在无尽的劳作中寻找到一丝坚持下去的力量。
当然,水兵们的表现在大副和军需官看来,是牧师的抚慰和布道起了作用。
马丁有点生气。
按理说即便没有劳伦斯的“画蛇添足”,仅仅依靠他的专业也能够让水兵们安于奉献,不计苦累,即使他是伪装的天主教牧师。
可还没等他来得及找劳伦斯撒气,他便和水兵们一起无可救药地沉迷在了劳伦斯所讲述的故事之中。
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过如此令人神往而又惊心动魄的故事。
——《八十天环游地球》
也不知道劳伦斯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在这个故事中,他竟大胆地幻想出了能够载人翱翔天际的气球,以及在大地上以燃煤为动力疾驰的“铁罐头”。
听众们听得如痴如醉,仿佛这些奇妙的交通工具就真实地存在于他们周围,每个人都怀揣着梦想,渴望有朝一日能亲身体验一番,乘坐这些神奇的交通工具,去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在参与布道的众多水兵之中,不乏许多年龄在十一岁至十六岁之间的少年。
据劳伦斯所知,这些少年大多出身于救济院或育婴房,他们或是失去双亲,或是被亲生父母遗弃,早在十岁或十一岁的稚龄时,便开始在军舰上搬运火药了。
对于救济院而言,每多养育他们一日,都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因此,将他们卖给海军,似乎成为了一个更为“划算”的选择。毕竟,每天都有无数被遗弃的孩子被源源不断地送入救济院。
一旦登上军舰,这些少年便被分配到了最为艰苦、最为劳累且风险极高的火炮组。
他们不仅要面对繁重的工作,还要时刻承受着战火的威胁。
然而,尽管条件艰苦,其中一些少年却凭借着坚韧不拔的意志幸运地晋升为炮手长(每一门火炮都配备有专门的炮手长)。
另外,在军舰上很轻松地就能分辨出这些少年水兵。
他们身上大都带着火药烧伤的疤痕,有的耳聋失聪,也有的少年缺一两根手指或者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在海军舰艇的炮塔周围,意外总是如影随形,难以预料。
当炮手挥舞着点燃的导火索时,少年们抱着一桶桶火药在炮火间穿梭,而最危险的是那些笨重大炮,在巨大后坐力的作用下,它时常会撞散炮架,将光溜溜且炽热的炮身砸向周围的士兵,那些不幸被正面击中的士兵,往往难以挺过第二个夜晚。
在聆听故事的人群中,这群少年无疑是最为投入、最为激动的听众。
他们随着主人公费雷亚斯·福格先生的冒险经历,时而惊呼,时而尖叫,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惊心动魄的旅程之中。
即便是回到冰冷、昏暗的火药仓,和衣而卧之时,他们的心中依然激荡着故事中的情节,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久久不能平息。
没错,想想这位性格冷僻、精确准时的绅士在旅途中遇到的事情吧:遭人跟踪、置身荒村无路可走、舍身救人、与恶僧对簿公堂、遭暗算误了轮船、遇风浪海上搏击、与仆人失散、勇斗劫匪……
更何况,还有一位名叫菲克斯的侦探始终跟在他身边不停地设置障碍,虎视眈眈一心想把他捉拿归案,其原因是他与警方描述的疑犯的外貌特征惊人地相似。然而,所有的困难都没有难倒福格,他总能在危难关头找到问题的解决办法,一次次神奇地化险为夷、摆脱困境。譬如买大象穿越密林赶火车、英雄救美赢得美人心、花重金取保候审摆脱官司、英勇御敌战劫匪、坐雪橇穿越冰原、烧轮船解燃眉之急、消除误会重获自由等等。
“老实交代,劳伦斯,你是不是就是费雷亚斯·福格先生。”
在某一天劳伦斯讲完故事之后,马丁毫不留情地把他揪到角落里,恶狠狠地逼视道。
劳伦斯近距离嗅着马丁身上传来的味道,竟让他莫名想到了栀子花的清新与淡雅。
“喂,我说你别装傻充愣啊!”
“不好意思,牧师先生,这确实是一个完全虚构的故事,而我,仅仅是一个致力于将故事讲得引人入胜的吟游诗人。”
马丁不由得瞪大眼睛,水蓝色的眸子即便是在昏暗的灯光里也熠熠生辉。
“呵呵,你骗谁呢!要知道人是没办法编造他没经历过的事情。就算你不是福格,你肯定也去过故事里的那些地方,遭遇过类似的险情。”马丁神情笃定地说,“而且你在伦敦的那些资产,贵格会可以帮助你打理它们,发挥它们应有的价值,不会再让你陷入濒临破产的窘境。”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绅士。情报大亨、海军准尉、私掠船船长,如今又多了一个绅士冒险者的身份,我现在对你越来越好奇了。”
劳伦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那个,你是不是离我太近了。”
这时,马丁才猛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姿势——即便是以两个男性之间的交往来看——也显得异常暧昧。
他们身处的地方本就狭窄拥挤,以至于在交谈时,马丁不得不与劳伦斯面对面,身体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不足十厘米的空隙让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就在劳伦斯提醒他之后,马丁这才发现自己的半个身子已不由自主地贴在了劳伦斯那健硕的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