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90章 不敢承认
锁魂门微微开启,发出骨裂般的声响,内部灰光四溢,却不见实体。直到我们四人真正跨过门槛,才发觉里头别有天地。
门内,是一方灰黑色的空间,无天无地,无风无火,只有漂浮的命页残语,如纸灰坠雪般从空中缓缓飘下,触地便碎,仿佛整个空间只存在于一页未记清的残梦之中。
而他,就站在那里。
一袭黑袍,披于骨薄身形,面容隐于一张书页织成的面具之后,静默无言。身后悬着一面破碎的咒印旗帜,上书四字:
【引页之主】
我心头一震,本能地拔高魂识,但对方却丝毫未动,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语声如老咒低鸣,带着一丝难以琢磨的压迫:
“你们来了。”
“你是谁?”我沉声问。
黑袍人微微歪头,语调平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我是这断引之渊的掌管者,负责引导被遗弃的命轨,归入未裁之途。”
他顿了顿,又道:“昔年,书白布命者中,曾有我一席之位。后因裁笔争议,被归裁废命,从此魂轨抹除,配流于此。”
璃瑜神色骤冷,悄然从袖中取出一枚魂录晶珠,捻指轻轻一搓,一缕青光飘入空中,悄然记录对方的魂息波动。
“你是书白?”我咬牙,眼中浮出怒意,“书白不是早被书后收裁?为何你还……”
黑袍人抬手,手心浮出一道残咒,那竟是早年“书白之印”的碎形,印迹已模糊,但咒核依旧微微跳动,如活物未死。
“你以为命轨,真的只由书后掌管?”
他笑了,那笑藏在纸面之后,却渗着血的味道。
“你们这一路走来,见焚后之余火、书后之残页,却独独未曾问——命轨未句之下,是谁执笔?”
我一怔,背后一阵阴冷直透脊骨。
火痕的魂焰此刻剧烈晃动,她低头喃喃一句:
“他……说的可能是真的。”
苏雁的脸色早已惨白如纸,她盯着那面“引页之主”的旗帜,咬着唇角道:
“他是命书之外的……引命者。”
“你们想归裁?”黑袍人缓缓走近,脚步极轻,却仿佛踏在我们识海之上,“那便先看看,这渊底,到底埋了多少不能归的命。”
他手指一点虚空,那无数命页残灰猛然旋转,魂渊深处缓缓浮出一道巨大的碑骨断页,碑上赫然铭刻着一行字:
【裁之笔,焚其命。】
引页之主没有立刻继续言语,只是抬手一挥,那面破碎咒印旗帜后方,忽地浮现出一道漩涡般的魂页阵纹,灰黑交错,散发出如火非火、如墨非墨的残光。
“你们想走入这渊底核心,窥得命轨终焉之始,就得先过一道命识残阶。”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某种久已干裂的威压,仿佛每一个音节都是从撕裂的命书缝隙中滴下的咒血。
我眉头微蹙,感受到从那魂页漩涡中传来的剧烈魂压。残阶,不是实体之阶,而是魂识之试。每一步,皆为未解之命,每一重,都是裁笔者自身无法落笔的过往。
“七阶七幻,命火试心。”引页之主手指点向虚空,那漩涡顿时裂开七道魂光裂隙,如七枚燃魂火封印般悬挂半空,散发着阴冷灼人的压迫感。
“每人将步入自己的残轨幻象,唯有看清、承认并放下,才能走出。”
我与火痕、苏雁、璃瑜一一对视,众人皆无言,但那种冥冥中的共识仿佛早已织成一网,把我们牢牢裹进了这不可逆的选择中。
第一重魂火之幻,落在了牧瑶的身上。
她神情瞬间紧绷,仿佛从未见过的记忆被骤然撕开,整个魂体被卷入幻象深处。我们看不到她所见,只能从她的表情中猜测那一重幻象的沉重——眉心紧蹙、唇齿咬得渗血、指节泛白如骨。
我隐约听见她低声呢喃:“澜音……别走……”
那声音像是自灰烬中传出,又被书火一寸寸吞噬。
据我所知,澜音乃是她魂生初笔所裁之人,却在某次命裁试炼中魂飞于焚页之下,自那日起,牧瑶从未再提起他。而现在,她被迫面对当年亲手“书死”挚爱之事,便如同再度落笔,只是这一次,是对自己的魂页。
数息后,她步履踉跄地走出幻象,肩上似压着整座书界的灰焰,但她的魂火却重新稳定了,眼底那层迟疑与动摇,也终于褪去。
第二重火幻,由火痕步入。
她的魂影在触及幻火的瞬间猛然晃动,整个人竟化作一缕薄雾般的魂焰,被卷入了更深处的幻界。那一道书火咒纹浮现出她曾燃尽魂识、焚名自尽的旧迹,而在幻象深处,一个熟悉的影子站在灰页之巅。
焚后。
不是我们从前见过的那道魂残,而是更加完整、也更加冷静的“她”。
火痕没有说话,只静静望着对方,那是一场无声的对峙,也是一段裂魂的对话。
“你为什么……”她终是开口,声音像咒灰中的余焰,“你知我会接笔,却仍留那一段空白。”
焚后的魂影没有立刻回应,只伸出手指,在空中轻轻写下一句:
——【因为这笔,不该由我落。】
火痕顿了顿,魂焰隐隐不稳,却没再争辩。她明白了,焚后不是背弃,而是……传承。
而她,也终于接受了这份传承,化为自己之命,不再是继笔的复制,而是独立的“归后”。
她步出幻火之中,魂形比先前更清明,连残焰都多出一道不曾有过的纹痕,像是某段被裁去的篇章,终于找到了归处。
第三重幻火,是我的。
我看着那一重灰火漩涡缓缓转动,踏出步伐时,感觉魂识一阵刺痛,下一秒,周遭尽数化作一片空白的命页之海,灰白无边,无字、无句,唯有我自己,站在中央。
书裁台上,我看见了“自己”。
那是一个完全被抹名的我,胸前没有命轨,眼中无魂火,只是一张空壳,却正举着裁笔,欲将我自身写入某个禁文。
我想动,却无法动。
他的声音响起:“你不是一直想断自己?”
“你以为这些年替他人裁笔、掩轨、改命……不是在逃避自己的未句?”
“你怕自己落笔,因为你根本不敢承认,你的命,从未真正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