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1章 以武止戈,无为天道
小琅峰,半山腰院落中,余文绍目不转睛,神色肃穆地盯着身前的棋盘。
细细望去,七颗黑子,被上百颗白子围杀在了角落里。
黑白子之间,隔离了两三列竖格,黑子宛若一把汤勺,而白子所呈现的模样,正如同一头下山虎,正张着血盆大嘴,露出锋利的牙口,好似要一口将汤勺全部吞下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余文绍身子一顿,双肩无力的耸搭着,神色颓然,深深叹息:
“延无可延,退无可退…”
忽然,他双眉一翘,神色凛然,手执黑子再落一子,口中沉沉念道:
“唯向死而生!”
打眼望去,新落的黑子,竟是主动放在虎口当中。
这时,余文绍眼中出现了一位黑衫女子,使得他稍稍错愕,凝神一息,赶忙收了棋盘,起身开口:
“道娥,今儿怎么有空到老头子这里来了?”
两人落座,余道娥心中苦涩,微微抿唇,细声道:
“叔爷近来可安好?修炼丹药可有短缺?”
“道娥有心了…”余文绍坐直身子,开怀大笑,捋了捋胡须,神色怅然,叹息道:
“老夫早无逐道之心,只盼着家中能多几位如你一般的栋梁之材,如此老头子即便顷刻去死,也能含笑九泉!”
他顿了顿,哑然一笑,低沉道:
“道娥,老头子看着你从小长大,从未见过,你如此黯然神伤,如此憔悴,而且也未见过你身穿过黑衣!”
余文绍轻咳一声,老脸一红,轻声问道:
“可是为情所困?”
余文绍站起身子,轻挥衣袖,背负双手,低沉道:
“又或是家中诸子阻你外嫁于人?”
“我知你胸襟,向来不止儿女情长这么简单!”余文绍跺着脚,走动几步,温声念道:
“你且将心中情郎唤来老夫见一见,给你把把关,到时再由老夫,去与诸子言说,断不会拆散于你!”
“道娥一心向道,并无情爱之心。”
余道娥眼中早已泛起涟漪,她望着眉头紧皱一脸深思的余文绍,心中越发凄苦,脸上也愈加悲痛,晶莹剔透的泪珠,一滴滴从眼角滑落,哽咽道:
“小叔爷,三伯殡天了,道明族兄此刻亦是命悬一线…”
骤听此言,余文绍顿感脑中大白,一片混沌,不能思考,约莫几息,他这才察觉到心脏剧烈疼痛,赶忙坐下,捂着胸口,喘着粗气,低沉道:
“且与我细细道来…”
余道娥哆哆嗦嗦地起身,稍稍拱手,哽咽着、垂泣着,嗓音十分哀鸣、十分悲戚,呜咽着吞吞吐吐发出沙哑低沉的声音来:
“禀明叔爷,三伯在嗣成出嫁当日正午,与周家紫府周长钰一同去往横山除妖,数个时辰返家后,已然生机断绝…”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余道明储物袋放在石桌上,一一将里面的水晶棺、六小灵桃、包括伍家兄弟的玉简,全部取出,断断续续再道:
“棺中乃三伯筑基之躯,三伯临终遗言,便是要我将他炼制成人…傀,好为家族再做些贡献…”
余道娥抹了抹眼泪,无力道:
“道明哥,被闽山司马宁则赐下六下灵桃,特意强制他留在都护府内,责令七日筑基…”
余文绍围在水晶棺前老泪纵横,眼中满是哀意,似有一抹死志浮现,他重重咳嗽起来,抬起眼眸,颓然的望着天空,口中深深吐出一句无力的愤谩来:
“哀哀青天,何其薄也!”
老人家逐渐收回思绪,慢慢止住了泪水,低沉道:
“道娥来寻我,定有要事,快快言明,我这把老骨头,还是挺硬朗结实的!”
余道娥张大通红的双眼,沙哑地说道:
“叔爷,适才我恐几日后,道明哥筑基身死的消息传开,赵钱孙三家提兵来犯,故而已令道成哥前往各镇传令…”
她顿了顿,只低道:
“我须坐镇族中,一旦战事有变,得驰援各地,不能前往,道凌数日前,不知怎地,忽然锁紧洞门,传出话来,要闭死关,不成筑基,绝不出关…”
“叔爷,道娥才智浅薄…”余道娥弯腰一拜,低沉道:
“族中无人,除却修为,凭借威望,只您一人,可节制诸修,压服众人,故而道娥特来请您亲自前往黎山坐镇,以备战时,敲定章程,统筹兼顾!”
话语未落,余道娥神识一动,从腰间储物袋,唤出一柄极品法剑,悬在空中。
仔细端详,这剑十分古朴,剑长三尺,剑身浑黑,尖上无锋。
剑身与剑柄连接处镶嵌着一块小拇指大小的宝石,正散发着淡淡的星光,剑柄上刻着两个篆文小字。
余文绍望着身前的长剑,神色恍惚,轻声呢喃道:
“这是太祖虎臣公的配剑?”
“正是太祖之剑,止戈!”余道娥轻轻点头,抬起下颔,一双杏目中带着炙热的冷意,沉声道:
“叔爷携止戈而往,若有不从者,无论是谁,皆可,以止戈剑杀之!”
昔日余家始祖余虎臣,生平不好斗,也不惧斗,最好解斗;
诸君岂不闻?
唯有以武,方能止戈!
“道娥,勿忧!”余文绍神色泠冽,将止戈剑双手取下,转过身子,面如平湖,低沉道:
“这天塌不了,道明在练气期磨水多年,也不见得不能突破筑基!”
余文绍轻轻抚摸着止戈剑,神色肃穆,许久,他将止戈收入储物袋中,咳嗽几声,双眼睁大,眼中露出一抹深意,慢幽幽地说道:
“道娥,一旦战事发生,我家并无多余的人手,驻守多地,临安镇之外不像其余四镇全被大山隔断,尚有数百里广袤的肥沃土地,可将四镇居民全部迁入临安镇之中!”
余道娥凝神一息,拱手道:
“是,叔爷!道娥稍后便安排人,着手此事!”
“尚有一事!”余文绍眉眼弯转,低沉道:
“我走之后,府库司职,可在族老院中寻个中正严谨的人来代替我!”
“遵命,道娥定小心辨别!”
“如此我无忧矣!”余文绍眼中露出一抹迟疑,连连摇头,约莫几息,他一脸无奈,细细盯着余道娥温声道:
“道娥,你可私下将族中资质良好的晚辈归拢一堂,人数不可太多,五至七人便可,到时若兵败事危,则由你带着他们远遁别处,再续薪火!”
闻言,余道娥心中升起一股悲凉,她一脸茫然,急促地摇摇头,又点点头,不断在拒绝与同意的边缘徘徊挣扎着;
终于,余道娥深深吐出一口热气,玉齿紧扣,深深念道:
“若真有那么一天,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道娥都不会让族中薪火断了延续,不管如何艰难险阻,定将宗祀再开!”
余文绍身子一紧,颤颤巍巍地说道:
“难为你了,孩子,都怪我们这些男子无用,让你一女子担负家族延续,承担这么多的责任!”
余道娥目光如炬,刚准备开口,却是听到余文绍语重心长的话语传来:
“老夫有一肺腑之言,望道娥听之!”
“叔爷请言!”余道娥拱手回应。
“悟道休言天命,修行务取真经,治家莫随本心!”
余文绍神色恍惚,扬起脖子,深深望了望黑云密布的天空,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慢慢悠悠的念道:
“遍观经义,整个灵寰界,无论修行界还是凡俗界,都是强者对弱者的设计…”
他背负双手,踏出三步,再道:
“一群站在高处的人,他们虚构出来一个宗门、一个大家族、一种制度、许多等级,而后再考验下面的人,考验这些人的良心、能力,最后再决定用谁!”
余文绍只低道:
“所有大宗大族的兴盛,都不是靠宗门、家族中某一个资质上佳的所谓‘天之骄子’所支撑出来的,靠的是恰恰是些卑劣的手段,诸如坑蒙拐骗,强抢豪夺…”
他神色怅然,幽幽叹气,颔首道:
“有些大洲,上宗下国,修行界与凡俗界,泾渭分明,在那些凡俗国度当中,有句老话,‘学与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余文绍顿了顿,哀声道:
“当固有的灵脉已经被人占据,就会形成特有的利益团队,也就是所谓的宗门家族势力,数千万年以来,已经成了大势…”
“唉…”余文绍默然几息,颓然道:
“在这种大环境大规模下,无论修士亦或凡人,都只为了获取更高者的赏识,从而进入下一个阶段,得到更优的发展,这样的大势,只要入了局,或者说只要心怀欲望与羁绊,便无法避免!”
余文绍低声再道:
“权利与地位,神通与修为,都是一种交易,一种与天道的交易,有的人用命搏,有的人用计策谋取,天下英雄多如过江之鲫,然而,世间蠢者亦是多如牛毛,有的甚至不了解这样的规则,成天想着天上掉馅饼,这岂不是无稽之谈…?”
末了,余文绍哑然失笑,约莫几息,他仰头望天,伸出右手,化作剑指,对天而指,发出一句低沉暗哑的嗓音来:
“天道无为,却能治理万方,驾驭苍生,损有余补不足,然而,人道者反之动,损不足,而奉有余!”
余文绍收敛思绪,微微抿唇,喉结翻动,望着低眉深思的余道娥,默默运转法力,化作一道残影,不发出一点响动,对着黎山镇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忽然降下鹅毛大雪,一时间风雪交加,风儿呼呼作响,不断吹动起余道娥齐腰的秀发;
也终于在这一刻,吹散了余道娥眉宇间深深的皱纹,使得她眉目舒展,双眼复得清明。
余道娥理了理杂乱的发丝,又正了正衣容,拱手对着山壁前的木屋,深深一拜,温声道:
“谢叔爷,开我愚陋!”
……
西山半腰,一方小院,墙角的梅花树上,孤零零的挂着两三朵开得正艳的梅花,在寒风的吹动下,摇曳生姿,好似下一刻就要掉落枝头一样。
余嗣成眉眼低垂,眼中时而明朗,时而灰暗,满脸深思的模样。
许久,余嗣成的双肩与头顶,已然落满了许许多多的白雪,可他依旧站得笔直,不动如山;
卧在廊下的白狼,半耸着脑袋,望了余嗣成一眼,随即又将头埋得低低的,蜷缩着身体,打盹去了。
这时,白狼身旁的翠儿,轻轻拍了它一下,白狼抬眼一瞧,正看见翠儿轻轻咬牙,伸着白皙修长的手指,指着它,大有一副警告的意味。
见状,白狼赶忙坐着身子,伸出长长的舌头,点头哈腰起来。
翠儿坐在台阶上,收回目光,双手支着下巴,紧紧注视着余嗣成,她双眼发光,目光流连,柔情似水,极具温柔,心中暗道:
“公子到底在想什么?这都大半天了,还是一动不动…”
忽然,翠儿感概起来: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此刻,那该多好啊…”
约莫几息,翠儿嘴角上扬,清秀的面容上微微浮现两个浅浅的涡梨,好似痴住了一般。
夜幕慢慢降临,暗沉光影下,余嗣成慢慢闭上双眼,脑中全是关于“太白剑经”的内容,走廊上坐着的翠儿,时而稍稍点头,时而手捻发丝,明眸善睐,不施粉黛,好似刚出清水的芙蓉,典雅别致。
太衍玄徽境中,黑袍白眉他们眉头紧扣,暗暗以神念交谈着。
黑袍咬牙撇嘴,蹙眉道:
“这小子,还没学会走呢!就想飞上天了,太白的‘青莲剑歌’,又岂是那么容易入门的!就该让他跌个跟头!”
白眉摇头,双眼微眯,轻声道:
“余小友剑道天赋颇高,极为不凡,况且你自己可是体会过他那‘海生残月’的,而今,只差临门一脚矣!”
“天赋高又能如何?”黑袍不屑起来,冷声道:
“他拿到剑经,这才多少日子,尚不满月!”
白眉眼中露出一抹深意,微微一笑,温声道:
“不若咱俩打个赌,如若余小友,今日能够入门,那么你得给我十缕魂力如何?”
“如若他不能呢?”黑袍冷笑一声,颔首道:
“你可要想仔细了,今日光景,已过大半,距离子时五刻可没多少时间了,别到时,输了不认账…”
白眉摇头,哈哈一笑,低沉道:
“十缕魂力而已,老朽何至于耍无赖?倒是你…”
黑袍大手一挥,高声道:
“赌了…”
话音未落,神境之外,暗沉的夜色下,骤然浮现一道绿荧荧的光色来。
黑袍微愣,瞪大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嗯,不错!不错!”白眉神色悠然,笑着开口:
“诚惠十缕魂力…!”
“哼~”黑袍冷哼一声,挥动手臂,对着白眉打出十道魂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