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魑魅（四）
不得不说，顾老师家的房子，总是能让陆半生感到惊艳。
陆半生选中的这间东屋南厢房，大概只有六七个平米大小，其在面积上的寒酸程度，甚至比不上城里有钱人家的一间厕所。
可偏偏就是这么小的一个房间。因为格局布置精妙，依旧给人以一种极端巨大的空间想象力。
这房间布局紧凑，却又不显得局促，桌椅板凳床铺衣柜等家具都放下了不说，还有被褥、枕头、台灯、闹钟，布娃娃和……雨伞？
陆半生看得出。这房间过去曾经是住过人的。而且大概率是一个特别喜欢收集雨伞，布娃娃这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的人。
否则，陆半生的屋子里不会有如此多的被褥和绳索饰品，更不会有五六把或油纸；或西洋的伞具摆放在床头、墙壁等处做装饰用。
相比于布娃娃，那些绘画着许多漂亮风景的油纸伞更让陆半生感兴趣。
而正是雨伞上边的纹理图画，极大的拓展了陆半生的空间感。让陆半生仿佛置身一座江南水乡。
仿佛他身边就有在课本和画报上才见过的雷峰塔、断桥、乌镇、西湖、西湖边上的大长虫……
“半生！坐，坐！”把陆半生领进门后，顾老师招呼陆半生坐在自己的身边。
而后，老师告诉陆半生道：“从今天起，你就是这屋子的主人了。你住在这，早点、午餐、晚饭什么的都会有人料理。但是要守三个规矩。”
“恩。您说。我记着。”陆半生点头。
顾老师伸出手指头道：“第一，不管哪个屋子，进去记住要敲门。
第二，这屋子里的东西都归你支配。这里的格局布置只要你能动的，你就随便动。但这这院子里的格局你不要碰。否则会出事。
第三，别忘了自己的名字！”
顾老师说完这第三条后，似乎怕陆半生记不住。所以还在这房间的书桌上找了一张纸。用身上的钢笔仔仔细细的写下三个大字。交给陆半生。
“这是你自己的名字。当你迷茫或者心里产生‘邪念’的时候。多念，多看。每天早晨起来也要看十遍，念十遍。等你什么时候能重新认识这三个字了。你的阴病就算是大好了。”
陆半生抓尾巴道：“老师，什么是邪念？”
顾老师回答：“这个世界上的念分好几种的，至于什么是邪念……等邪念出现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记住了！谢谢老师！”陆半生将顾老师递给他的那张纸看过，仔细的收好。
然后，他又颇为困惑的问顾老师道，“老师。为什么我会认不出我的名字。这里边的门道，您现在能告诉我了吧？”
“嗯！”顾老师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告诉陆半生真相道，“我现在和你说那些太深的，你未必听的懂，听懂也未必能接受。我只能用个比喻的方式告诉你……
比如有一个漂亮瓶子，你很喜欢。但怕和别人的瓶子搞混，就会写上自己的名字和别人的加以区分。别人若想偷你的瓶子，第一步，也是把你写下的名字给抹去。懂了吗？”
“以前不懂，现在懂了。”陆半生随口而答，“我就是那个瓶子。有人想偷我。”
“明白就行。”顾老师沉重的点头。
然后他继续告诉陆半生：“你不需要知道谁想偷你，为什么要偷你。你只要保护好‘瓶子’，每晚按时回来睡觉，不忘了自己的真名。就可以阻止对方的行动。所以……”
顾老师停顿了一下。便又特别强调道：“……人，做好自己最重要！”
“做好自己……”陆半生重重的重复这几个字。
“嗯！”顾老师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太高兴的事情。
他一边惆怅的望着天花板，一边告诉陆半生道：“高尚的人呀，是会舍生取义，舍己为人的。但你得先有生，才能舍，先有己，才能为人。连自己都活没了，那就不是真的奉献和牺牲……
顾老师又强调：“时代不一样了。现在的社会上，又开始出现画大饼的骗子，以后只会更多……骗子会用各种手段诱惑你为他们干活，奉献，加班。到头来……空做他人嫁衣裳。”
“您说的这个我懂！”陆半生点头，然后又和顾老师讲往事道，“我爸爸以前打工的那个工厂老板就是您说的那种吸血鬼。那家伙天天给员工打鸡血，喊口号，做考勤，叫加班。结果公司一倒闭，老板就丢下员工，带着钱和小姨子跑了。”
“你明白就好！”顾老师发出一声感叹。满意的碰了碰陆半生的肩膀，告诉他道，“半生。太晚了，你休息吧。今天的家庭作业你也不用做了。等你补上，明天八点之前交给我就好。”
“哦。”陆半生点点头，有点失落。
“啊，对了。我再强调一下。是明天早上八点之前交。”顾老师解释，并特地强调，“你不用担心写不完，也不用担心起不来。因为在我这，六点就会叫你起床晨练的。”
“这么早！”陆半生震惊了。
他越发感觉，这吉宅才是个凶险之地。
……
顾老师吩咐完一些基本的注意事项，又给了陆半生一套洗漱用品，便去北屋睡了。
陆半生洗漱完毕，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和书包。便躺在新的床上，开始好奇的体验住在“吉宅”里的感觉。
怎么说呢……
可能因为这房子他第一次居住的原因，体验感很差。
诚然，那床很软，但比之崔小倩那里还是差很远的。
诚然，这屋子里温度很好，但比着赵月娥怀里还是不如。
当然，陆半生知道自己一味的拿一座宅子和那些他接触过的女人比，是不对的。
可问题是，居住在这房子里的感觉，真就和他在崔小倩，赵月娥那里的感觉一样。
甚至他都觉得，此时此刻，也正有一双眼睛。确切的说，是一双冰冷的，女人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自己在看！
那双眼睛，比崔小倩的更毒，比赵月娥的更凶，比娘生气的时候更狠。
因为这奇怪的感觉，陆半生睡到一半，一个激灵坐起来，拉着灯，警惕的环顾四周。
并没有一个人。
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陆半生关掉灯想继续睡觉。可睡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又被那种怪诞的凝视感惊醒了。
再一次惊醒后，陆半生依旧没有看到人，却猛然想起顾老师进屋的时候，那个“敲门”的举动。
那个不经意的举动和暗夜中的凝视感，越发让陆半生确认自己的判断。
这屋子里，绝对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
或许那东西不是人，
但绝对凶！
所以，到底是什么呢？
紧张中，陆半生起床，盯着房间的所有角落、装饰、家具，一一看过去。寻找他感觉别扭或者能藏人的地方。
那精神头，就和半夜里被蚊子吵醒之后，贴着墙寻找敌对目标时的感觉一样。
陆半生找的很仔细。不过和捉蚊子时一样，收获不大。
他从凌晨三点忙乎到五点多，才勉强找到了一个可能的，凝视的来源——墙壁上的一个用作装饰的油纸伞。
那把油纸伞，其实从陆半生刚刚进屋的时候，便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因为在所有的油纸伞里，只有那一把油纸伞绘画的不是南方的风景。
而是一条戏水的长虫。
这条长虫，又粗又凶，浑身通红，极像是拿血画出来的一样。而且因为绘画的人技艺很高超的原因，蛇还很有立体感，身躯还很油亮，就仿佛套着一层赵月娥爱穿的那种健美裤。
蛇是呈同心圆的形状，盘亘在油纸伞上的。蛇头正好对着陆半生，尤其那一只又凶又狠，还用古铜钱装饰的蛇眼。更是直对着陆半生睡觉的枕头。
虽然这蛇画的很凶，给陆半生的感官很不好。而且陆半生在深入凝视这蛇的一瞬间，又依稀“想”起了一些额外的东西。
【铜眼血蛇守“凶门”，大困之阵，曰“缠蛇局”。有凶、吉二用。凶用可断才，吉用可镇凶秽、梦魇……】
那些突兀出现的信息，自然又是自己“着阴”之后的“并发症”。
信息不多，但陆半生确信后边还有更多。只是……他“忘”了。
和之前看二十四鬼图一样，他再一次直观的体验到自己脑子里多了很多不该有的东西。
但这些多出来的东西不精，没几句就接不下去了。
那感觉，就和刚背过的课文，第二天又忘了一样。
不过眼下也够用。
有那些信息做辅助判断，陆半生便感觉自己睡眠失调的症状应该是因为这柄雨伞上的蛇头凝视导致，是因为自己不适应这房间里布置的这个风水阵。
所以如果把雨伞从墙壁上拿下来，应该会好一些？
先前顾老师和他说过，这房间里的风水格局，陆半生是可以随便动的。所以把大长虫雨伞从墙上拿下来这件事，应该不算坏规矩。
只是，真当陆半生手伸抓向那把伞的时候。他才发现，改变这里的格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把那把伞牢牢的吸附在墙壁上。
雨伞在墙壁上吸附的那种感觉，陆半生很熟悉，就好像小时候玩的那种大黑磁铁块，牢牢吸住铁制品时的感觉一样。
那种吸力很独特，虽然它能竭力阻止你把两个东西分开。但也能让你切实感觉得到他们之间并没有锚定的联系。能感觉到只要雨伞和墙壁超出一定的接触范围，便不会再粘黏一处。
这种独特的感觉也激发了陆半生的胜负心。再加上他可不愿意每天被这样一个破财镇煞的蛇头盯着。所以便也异常使劲的想把雨伞和墙壁分开。
拔掉雨伞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把墙壁和雨伞强行分开的运动直累的陆半生满头大汗，牙齿发颤，腰酸背痛。
上次他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崔小倩那里。
不过痛苦而艰辛的付出，还是让他得到了回报。
“碰~”
一声小小的鸣响之后，雨伞的伞柄骤然从墙壁上拔了出来。
而后那股力量果然和磁铁一样，快速消退。
陆半生摔了一个踉跄。等他抱着雨伞再次看向那墙壁，惊愕的发现这雨伞和墙壁之间，果然是没有钉子之类做连接的。
它们果然只是靠某种无形的力量粘合在一起。
“念！”
这个时候，陆半生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了一条被“硬塞”进去的知识。
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柄能镇宅的长虫雨伞，是被人用“念力”牢牢的钉在墙壁上的。
刚才陆半生拨动这雨伞的过程，也就是在和那个人留在这屋子里的“残念”做斗争。
小小的一把雨伞，都能蕴含如此强大的念力。那么这间布置古怪的房间所蕴含的念力，以及这间吉宅所蕴含的念力该有多大……
好奇中，陆半生试着推了推书桌和床铺。
果然，大家具纹丝不动。
雨伞和闹钟之类的小家什也沉重无比。
依旧是那种被强大磁力束缚的感觉。
“好强的念力呀。”陆半生由衷感叹，并憧憬，“这是顾老师的真本事吗？我要是能学会……”
突然，陆半生不敢继续想了。
因为这个时候，他的心里突然浮现出一句异常清晰的“杂音”。
【想学吗？我可以往深了教你，只要你帮我……】
原来，这就是邪念！
不能再想了！
陆半生意识到自己的思考似乎触动了体内某种不好的力量。
于是，他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脑袋，然后拿出顾老师写给自己的名字纸，不停的默念自己的姓名。
十遍念诵之后，那个杂音消失了。
陆半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收起那张纸，准备重新入眠。
刚才破坏格局的行动，已经让陆半生精疲力尽。所以他感觉自己应该很容易睡着才对。
可奇怪的是，当陆半生将雨伞收好，将灯关闭之后。那种被人凝视的感觉……反而更加清晰强烈了。
甚至他都能感觉到，那种凝视，就来自那漆黑的窗户边！
挣扎了片刻后，陆半生又被这怪异鬼祟的感觉从床上催了起来。
带着警惕，他望向窗户。
然后，孩子呼吸一窒。
因为他看见，自己窗户的外边，此刻确实立着一个直挺挺的，很僵硬的人影子！
那影子高举着双手，一上，一上的，似乎在原地跳跃！
那景象，就很让陆半生想起了一些可怕的，港台电影里的男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