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1章 毫无征兆的变故
与往常一样,未到午时东宫的讲学便已早早散了。
没人知道的是,整个过程中,商辂准备讲解的《中庸》始终未被曾翻开。
商辂凝视着香炉中跳动的火焰,将今日所写与太子递来的单子一并投入其中。
火舌倏然窜起,将那些字句吞噬殆尽,待最后一片纸灰打着旋儿落下,他整了整衣冠,起身快步走出殿门。
虽然没有朱齐那过目不忘的本事,但作为本朝唯一连中三元的天子门生,那笺纸上的内容他只需默诵三遍,便可熟记于心。
今日谈话过后,他感觉更加不了解了这位太子殿下了。
特别是出门前,太子神秘地那句——还请先生帮我留意京营近期动向。
这没头没尾的嘱咐让商辂心头一凛,让他感到十分困惑。
京营?自那年的保卫战之后,京军整顿数年,如今兵强马壮,且总兵官石亨乃陛下亲信,可谓固若金汤。何须特别关注?
太子终究是年轻气盛,想必是近日读多了兵书,又受了昨夜遇刺的惊吓,如今却变得草木皆兵。
不过,既然他今日要去兵部交接手中工作,顺道翻翻最近的营操记录,倒也不算违制。
朝阳门外大街,由于此时正值春季,太阳暖洋洋的晒在大街上,正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
青石板路两侧挤满了各色摊贩,卖糖葫芦的老汉摇着拨浪鼓,卖胭脂的妇人高声吆喝,挑着新鲜菜蔬的农夫在人群中艰难穿行。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惊得路人纷纷侧目。
只见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如离弦之箭般破开人群,碗口大的铁蹄踏在青石板上,卖绢花的姑娘慌忙抱起竹篮,卖瓷器的商贩手忙脚乱地护住摊子,行人仓皇避让,在街心生生让出一条道来。
“哪个不长眼的...”一个挑着扁担的脚夫刚要破口大骂,抬头却对上一双铜铃般的虎目。
马背上那汉子身着寻常的靛蓝棉布直裰,却掩不住一身虬结的筋肉,粗壮的脖颈上青筋暴起,活像头蓄势待发的猛虎。
他不过回头冷冷一瞥,那脚夫便如遭雷击,到嘴边的咒骂硬生生咽了回去,缩着脖子躲进了人群深处。
那匹乌骓马经过街角,一个急转便稳稳停在一间古旧的茶舍门前。
茶舍门楣上悬着块斑驳的榆木招牌,“大碗茶居“四个隶书大字漆色已然黯淡,显是历经风霜的老字号。
壮汉一个鹞子翻身跃下马背,沉重的身躯震得檐下铜铃叮当作响。
候在门前的伙计慌忙上前,却被他随手抛来的马鞭惊得一个趔趄。
“好生仔细伺候着,”汉子声如洪钟,震得茶幌微微颤动,“用上等草料,鬃毛要梳得油光水亮。”
话音未落,他那铁塔般的身影已没入茶舍幽暗的门洞。
没错,此人便是那锦衣卫指挥佥事门达。
虽说为了掩人耳目,出行前他刻意换了一身寻常衣服,但无奈这身躯过于庞大,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之上的辨识度仍然十分高。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顶青呢小轿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茶舍后门。
轿帘微掀,露出一张白净得近乎病态的面容——来人一袭月白色襕衫,头戴方巾,腰间悬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乍看倒像个赶考的秀才。
茶舍伙计却不敢怠慢,连忙迎上前去,连问都不必问,便躬身引着这位“秀才”往后院行去。
这里是曹吉祥任职司设监时的一个秘密驻点,但自从他升司礼监秉笔太监,来得倒是少了许多。
穿过后院暗道,直达另一街面的布庄。
房间内,曹吉祥刚掀开湘妃竹帘,就见门达那铁塔般的身影在屋内来回踱步。
“到底何事?如此慌慌张张!”曹吉祥尖细的嗓音里透着十二分的不耐,一甩袖袍便大喇喇地坐在了椅子上。
虽说声音和容貌看起来都甚是委婉,但这话语中透露出的威严,却比门达更甚几分。
“昨儿是卑职考虑不周,”门达眼神中掩盖不住慌乱,“以至今日朝堂之上,那位一意孤行,上面便依他换了卫指挥使。”
“指挥使?换了谁?”曹吉祥翘着兰花指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尘,冷笑道:“咱家今晨才从沙河镇赶回来,还没进城便到了这里。
那毕旺本就是个酒囊饭袋,早该换了!”
如今的曹吉祥兼了提督团营戎政,眼界甚高。他对这种人事变动虽感意外,却也不甚在意。
突然,曹吉祥的动作僵住了,他细长的眉毛猛地一挑,敏锐地抓住了话中的蹊跷:“等等,你说昨儿个发生了什么?”
门达没有答话,只是伸出粗糙的食指,在脖颈间轻轻一划,随即沉重地摇了摇头。
“什么?!”曹吉祥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霍然拍案而起,起身时险些带翻了茶杯。
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惨白如纸,活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
“谁给你的狗胆!”
古代消息传递本身就存在一定滞后性,加之昨夜景泰帝下旨要求各门守卫官兵严格封锁消息。
紫禁城落锁后,蚊子都飞不出。
导致在外督军的曹公公,竟然无法及时接收到东宫剧变的信息。
门达苦笑着摇了摇头,粗壮的手指向上指了指,低声道:“南边密令!”
“糊涂啊!糊涂!”曹吉祥跌坐回椅子上,一只手指着门达,举在空中仍然禁不住地颤抖,“简直比毕旺还要糊涂一百倍!”
门达方才说那位还能参加朝会,说明这胆大包天的行动已然失败。
而且陛下今日任命了新的锦衣卫指挥使,说明已经对锦衣卫起了疑心,追查到他们只是时间的事情。
没有一个好消息。
曹吉祥只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他现在只想立刻与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划清界限。
“可还有更坏的消息?新指挥使……究竟是谁?”曹吉祥有气无力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细若游丝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门达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答道:“是兵部的商辂。”
他偷眼觑了下曹吉祥的脸色,又急忙补充道:“按理说咱们手脚都处理得干净,什么都没留下,应当……”
“应当?“曹吉祥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冷笑,厉声呵斥道:“你那榆木脑袋里装的莫不是粪水!”
随即,这位提督太监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回椅中,喃喃自语道:“不过……商辂毕竟是个只会掉书袋的文人,倒也不算最坏!”
“明日此时!你密请各方到此,此事咱俩说了不算,需得大伙儿好生商议一番!”曹吉祥眼神间转而充满了坚毅。
“原先的计划可能要提前了!”
历史上,太子之死原与南边势力毫无干系,但因各方情报信息互不共享,加之朱齐这个异数横空出世,命运的车轮又再一次偏离了轨道。
冥冥之中,似乎有只看不见的手,正将所有人推向一个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