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遗忘

灶膛里柴火噼啪炸开火星时，张泽正给父亲斟第二碗黍米粥。

晨雾裹着炊烟漫过窗棂，母亲将腌脆瓜夹进他碗底，咸香混着妹妹张雀叽喳的说话声在屋里流淌。

“哥你碗底藏着腌瓜！我都瞧见了！“十五岁的少女突然从长凳另一头探身，发间褪色的红绳扫过陶碗边沿。

父亲咳嗽着敲她手背，袖口补丁擦过桌角挂着的镰刀——那上个月被张泽磨得雪亮。

院外老槐树的影子刚挪到鸡窝旁，张泽突然僵住。

掌心青铜钥匙隔着粗布衣料发烫，昨夜楼灵的话语毒蛇般钻进耳蜗：“用至亲记忆换力量，你还能护着这破草屋多久？“

“小泽发什么愣？“母亲枯槁的手突然覆上他手背，掌纹里还沾着捣药草的青汁，“多吃些，午后要修西厢房的顶棚。“

张泽猛地缩回手，陶碗在桌面晃出圈涟漪。

他盯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抓起墙角的箩筐：“我去后山捡些松枝。“

暮色染红山脊时，第一声狼嚎刺破黄昏。

张泽背着满筐松枝奔下山道，却见村口百年老槐拦腰折断，树干断口处残留着焦黑爪痕。

血腥气混着野兽腥臊扑面而来，十丈高的熊妖正在村口撕扯几具尸体，不远处还有四散的人群。

“山君来啦！“

村民的铜锣声撕破寂静时，张泽正透过残破的瓦片窥见，黑熊兽瞳泛着熔岩般的赤红，这是开了灵窍的熊妖，利爪扫过处屋舍倾颓，血色在雪地上绽成红梅。

家人呢？张泽快速奔向那个熟悉的小家，撞开摇摇欲坠的木门，冰碴混着血沫呛进喉管。

“哥！“

张雀的尖叫刺得他双目赤红。

父亲正躺在门口的地上血流不止，破碎的躯体如枯叶般飘落，而母亲和妹妹正在屋内相拥而泣，他分明看见父亲腕骨上缠着给张雀新编的草蝈蝈。

熊妖的咆哮近在咫尺，家中梁柱轰然倒塌，怀中的青铜钥匙突然发烫。

玉京楼的幻影在妖气中轰然降临，十二重檐角铃铛无风自动。

他握住第一楼门环的瞬间，经脉突然灌入冰流——无数透明丝线自丹田涌向指尖，灵力竟在镜脉中逆流成型。

熊妖利爪撕开瓦房时，张泽踏着满地瓦砾腾空。

玉京楼的幻影在暴风雪中拔地而起，十二重飞檐割裂天幕，白玉台阶自虚空垂落至他脚下。

“推开它。“

楼灵的声音裹挟着风雪灌入耳蜗。张泽攥住第一楼的门环，门扉开启的刹那，他看见母亲在灶台前熬药的剪影突然模糊，就像有人用宣纸吸走了墨迹。

这墨迹变成庞大的灵力，肆虐在整个白凤村上空。

如果有九窍宗师在附近，就会骇然发现，这一瞬间的灵力凝聚，竟将附近都吸成了灵力真空。

玉京楼馈赠的灵力在掌心凝成幽蓝锁链，链节碰撞发出碎冰般的清响。

他旋身甩出锁链缠住妖物后肢，灵力顺着链身炸开万千冰锥。

“乡野村夫，还想阻挡我。“熊妖口吐人言，灵窍迸发的黑气腐蚀着冰链，“你根本不懂力量是什么！“

第二道锁链贯穿妖物眉心时，张泽听到自己骨骼碎裂的脆响。

玉京楼的灵力正疯狂吞噬他的血肉，右手指节已露出森森白骨。

他嘶吼着拽动锁链，熊妖人性化的兽瞳满是震惊，哀嚎着炸成血雨，黑气却蛇一般钻入地底。

晨光染白残垣时，张泽瘫坐在古井旁。

闻讯赶来的村民围着妖尸欢呼，村长拍着他肩膀大笑：“张家小子出息了！这熊妖的肉能换二十两...“

欢呼声戛然而止。张泽抬头看见众人困惑的脸——村长的表情忽然凝固，血迹斑斑的锁链化作雪沫飘散。

母亲挤过人群往他怀里塞了个烤红薯，絮絮念叨着：“修屋顶怎么弄这么脏？“

“娘...“他哽着嗓子开口。

“村里刚刚有一场地震，不是塌了不少房子么？“母亲掸着他衣襟上的雪渣，“你莫不是冻糊涂了？“

张泽惊慌失措看着众人那一张张关切的脸，

他颤抖着摸向怀中青铜钥匙，指尖触到皮肤下跳动的灵力漩涡——那场生死搏杀，竟成了他独享的记忆。

张泽的呼吸凝在喉间。他看见张雀困惑地眨了眨眼，怀中的烤红薯“啪嗒“掉在雪地里。

张泽垂首，突然低笑出声。

石板上缝隙里钻出嫩绿的草芽，沾着他滴落的血珠，在暮色中摇曳如招魂的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