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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到军营
清晨,嘹亮的军号声打破了旷野的寂静。新兵们从梦中被惊醒,懵懵懂懂不知身在何处,就被班长赶鸭子般地催着:“快点快点,把衣服穿好,到操场集合。”新兵们知道在部队动作要快,有的提着衣服就直接奔了出去。
“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立正!”
各班班长正集合队伍,按身高调整次序。口令声响亮,泥土飞扬——操场上的积雪已经被老兵们铲除了。新兵们大多没有睡醒,见这阵势,也马上振作起来,整理服装,检查自己的军容,学着拿出点军人的样子来。
“队长同志,队伍集合完毕,请指示。”
胡参谋“嘎”的一声转向,一路小跑到队长跟前,又“啪”的一声立正并敬礼。
“请稍息。”
“是。”胡参谋小跑回队伍前面,发出口令:“稍息。”然后站在队伍的带队位置上。
程队长走到队伍前面,锃亮的皮鞋格外引人注目。“立正——”他的口令声响彻云霄。这个响亮不只说它声音大,隔栋楼都能听见,还指它能立刻让人感受到职业军人的威武。
新兵们吓得全神贯注地听着口令,不敢有一丝的懈怠。以前他们羡慕胡参谋的英姿,现在却钦佩程队长的威武。程队长个子矮墩墩,但身板笔直,脸色黝黑透着红,浓眉大眼炯炯有神,神态严厉,从不见笑容。他的皮鞋锃亮,是制式三节头黑皮鞋,能在泥土操场上走出咔咔直响的脚步声。在火车上,胡参谋曾说过,程队长是步校高才生,上过火线,平时走路每一步的尺寸都是一样的,性格刚正不阿,一往无前,且视死如归,有典型的军人风范。
一阵大风过来,卷着沙土残雪在人群中肆意穿梭,把程队长锃亮的皮鞋吹得满是泥沙。新兵们为避开风沙,低头的,转向的,什么动作都有,整齐的队伍便变得歪歪扭扭,只有队长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这里确实没有一块平坦宽广的操场。
“站好了!”
听到队长的命令,新兵们不敢乱动,重新笔挺站着。
简单的队列操练后,胡参谋带着队伍跑出营区,上了窄窄的公路,练习连续上坡。早操没有负重,也不要求速度,但没跑多远,就有人缺氧了,新兵们开始叫唤。
“不对啊,我在家跑步像飞一般,今儿怎么跑不动呢?是在火车上没吃好睡好呢,还是毛皮鞋太重的原因?”徐闻香喘着粗气,边跑边与赵庆丰说话,话语含糊不清。
“我不也是一样吗?腿没劲。”赵庆丰也是张着大口,拼命地在呼吸。
队伍里不准说话,大家龇牙咧嘴地坚持着。还没跑出两公里,就快要散架似的,踩在积雪的冰碴路上脚直打滑。风吹在脸上真如小刀刮似的疼。徐闻香记得胡参谋说过,这里天冷,不能张开嘴巴直接呼吸,可现在不张开嘴巴能行吗?
“我说赵庆丰,这地方咱们江南人可能适应不了啊。”
“这才刚开始,时间长着呢,你怎么知道不行?以后还要去和敌人打仗呢。”赵庆丰的体力稍微好点。其实因为干燥,他的嘴唇在火车上就出现了皲裂,说话很困难。
“这里的天是黄色的,咱们把尘土全吸到肺里了……”
“所以胡参谋嘱咐咱们尽量用鼻子呼吸。”
“各班注意队形,跟上。”
胡参谋在前面带队,控制着速度,时不时回头看看这些兵的表现。程队长在后面压阵。徐闻香感到头昏脑涨,两眼发花,四肢无力,咽喉与胸口因呼吸急促开始疼痛。平时他好强,可今天实在招架不住,胃也疼了,便左顾右盼,第一个退出队伍。他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呼气,嗓子眼涌上一股血腥味,鼻涕眼泪也全出来了,狼狈不堪。这里气温低,肌肉容易抽筋。他顽强地把身体站直,慢慢走动。新兵们实在招架不住,陆续有人退出队伍,仰天喘气。在这个地方跑步,怎么会这么累?
“立定,向后转,跑步走。”
程队长的脸上从无笑容,数百米以外都能听清他的口令。他明白这些新兵的情况,知道要量力而行,循序渐进,硬撑只会伤身体。下坡总算好一点,只是坡太陡,脚尖时不时要点一下刹车。
到了大门口,胡参谋说自己当了十几年兵,天天这样出操,算是家常便饭。徐闻香听后暗自忐忑——他真不知自己能不能练出来。他明白,这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今后自己还会执行越野、登山和战备任务,更多的艰难险阻还在后面。
刚才还精神抖擞的新兵们,现在个个灰头土脸,蔫了,有的干脆勾肩搭背,相互扶着,看来是真走不动了。
军营旁边有个村庄,几家土坯房子弥漫出烧炕的烟味。土房边站着几个满脸高原红的少年,他们头发凌乱,穿着破旧,好奇地观望着出操队伍。有一个小孩在吃煮土豆,掰出一半给他弟弟。这里的人不太容易吃到白馍。他们穿着简陋的皮鞋——一块牛皮钻几个孔,用绳子代替鞋带,把脚伸进去后再用绳子系上就算好了。这种皮鞋江南人还真没见过。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棉袄的农民走在路上,身体佝偻,腰部挂个小布袋,扛着铁锨,顶着风走。他是要下地干活去吗?
这里的天黄澄澄的,高低不平的小路边堆满积雪,凛冽寒风在地上打转,发出呼呼的凄厉叫声,风雪和尘土一个劲地往人脖子里钻。
站在军营门口,徐闻香判断出这里的海拔有点高,估计平地在海拔三千米左右,而山上的海拔更高些,气温在零下十几摄氏度的样子。环顾旷野四周,遍地是乱石、沙土和山丘,远处的高山顶上白雪皑皑,云遮雾罩,他不由得缩紧脖子。
大山到这里形如喇叭口,峡谷里的气流则让这里整天刮着呼叫的大风,如台风一般卷着沙尘横扫一切。当地人称这里是黑风口。黑风口的大风一年刮到头,加上植被稀少,造成风沙肆虐,遮天蔽日,就连公路上稀稀拉拉的杨树都是顺着风向歪着长的——树刚栽下就被刮得直不起腰,长大就成了斜树。人在路上需低着头顶风走,脸上、口腔里、脖子里、衣服内全是沙土。
新兵们在公路上出操,有时会与空军的队伍相遇,因为附近还有个空军团和航空兵基地。听老兵们讲,这里的冬天没法洗衣服,衣服晾到外面,会立刻冻成冰块,在风中硬邦邦地晃荡。冬季基本上也不洗罩衣和床单。据说等天气暖和点,洗了衣服都不用晒太阳,风里一吹就全干了。
宿舍的窗户是木框加双层玻璃,主要是因为风沙太大。“一天三两土,白天不够晚上补”,晚上睡觉前,要把被褥拎起来抖上几下。新兵们在这样的环境中训练,不能像老百姓一样将脖子和脸包得严严实实,不管沙尘多大,也要像个军人的样子,维护军容。没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革命精神的人,不可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
从小就向往军营的新兵们昨天凌晨到此没看清楚,现在才算看清楚了自己的营区。土坯围墙,泥土操场,破旧陋室,朽木窗户透着风,看上去就像民用住房。院子里有几株枯萎的杏树,几棵苹果树。食堂边的猪圈就用石头垒了一圈,有半个顶,两只猪在里面嗷嗷乱叫,不是饿着了就是冻着了。还好,室内有张乒乓球桌,只是没有球网,拿一根木棍搁在中间。操场上还有个篮球架,也没有球网,球筐歪着,被大风吹歪了,一看就是老兵自己业余做的。泥土场地有待整理,而茅坑边有一块空地,干得冒烟,寸草不长。远处的小溪边深深的乱石层中有一口深井,井上有座高高的水塔,把井水从地下抽上来饮用——冬天水管常会冻住。不巧,新兵入伍的第一天就没有水喝。
“同志们,今天对不住大家了。因天气冷,水管被冻住了,咱们储存的水又不够做早饭,只能晚一点开饭了。山坡下有条小溪,大伙儿跟着炊事班长,去把冰层砸开打水。”
胡参谋派工后,新兵们拿上工具和水桶乱哄哄地涌出军营。这下可不管军容风纪了,个个把皮帽放下来把脸捂个严实。
在这里,新兵们干活事倍功半,他们走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不断地晃荡,一桶浑浊的水挑到军营只剩下半桶,折腾了好久才算搞定。
新兵们饿了,等着快点开早饭。部队有规矩,吃饭前要先集合队伍,唱歌比赛,然后再进食堂就餐。拉歌是一项业余训练项目。吃饭前要拉歌,看电影要拉歌,看比赛要拉歌,只要有人员集合的地方都要拉歌。拉歌讲的是一种气势,是一种精神,通过歌声来激发大家的斗志。当听到其他队列里发出震耳欲聋的歌声时,战士们仿佛遇到了强劲的对手在挑战,强烈的集体荣誉感油然而生,决心一定要超越对方,发出更为响亮的歌声,让激昂整齐的歌声直冲霄汉,直至胜利。拉歌获胜的标准是唱得响唱得齐,为了把歌唱得响亮,多数人会把演唱变为吼叫。
食堂前,战士们着装整齐,尽管没有红色领章帽徽的辉映,也照样显得英姿勃勃。
“一班长,带头唱一首!”胡参谋发令。
钱班长一愣,抓耳挠腮,脸一下红了起来。我哪会唱歌?让我领唱?我混在人堆里还不会冒泡哩。无奈之际他灵机一动,推荐班里的郑君桦来指挥并领唱。呵,他这独唱歌手在中学里就被女同学们紧追不舍,正好来表现一下。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一班开唱了。郑君桦不负众望,姿态优美地挥舞着双手,引来大家一片赞赏。
“说打就打,说干就干。练一练手中枪,刺刀手榴弹……”二班开始了。郑君桦表现得这么优秀,我们也不能示弱!二班副许卫国毫不示弱,脖子上青筋暴突,自告奋勇带领全班放开喉咙。他们的歌声如喊口令一般。陈班长暗中得意:看看咱们的阵势,可不是吹牛的,说不定会成为红旗班!
“向前向前向前……”三班徐班长的二杆子劲儿上来了,非要模仿专业指挥,站到食堂拣菜用的破凳子上,凳子在坑坑洼洼的地上不停地摇晃。队伍旁边的陈干事一看徐班长的架势太业余,实在看不过去就让他歇歇,自己来帮着指挥。
“四班,来一个!”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四班也不弱,铿锵有力,吼声震天。
这时五班长一想,坏了,这些熟悉的歌曲都被他们唱过了,那我们唱啥?事先也没排练一下。他思索片刻,对了,我们干脆别具一格,唱首温柔一点的《在那遥远的地方》?不行,大家不一定背得出歌词。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五班长带队开唱。他想着要唱得最响亮,最好能让其他区队也过来驻足观看,那才美呢。班副金鸣的眼珠骨碌碌地转,感觉有点不太对劲:拉歌怎么能唱这种歌?下回还是由我领唱吧。
五个班轮番唱了一遍。一班长觉得亏了,他们怎么这么厉害?他跃跃欲试,叫嚷要搞第二轮。可班副张大伟早就吼得口干舌燥,眼冒金星,肚子饿得咕咕叫个不停,他递了个眼神——后面有机会。一班长便作罢了。
总算要进食堂了。食堂只有临时用木板敲上几只钉组装的几十张简易方桌,没有凳子,一个班围着一张桌子站着吃饭,目的可能是让大家吃快点。坑坑洼洼的泥土地,还算压得结实,只是走路要当心,别崴脚或绊倒了。木头窗架支离破碎,有的用木板钉住,不管怎样,倒还是能遮风挡雨。
各个班长拿着两只洗脸盆,打了一盆馒头和一盆土豆丝,放回桌上让大家分着吃。这些江南兵在老家把馒头与包子叫混了,有馅儿的也叫馒头,这里是没馅的才叫馒头。徐闻香原本还等着肉馒头,看来是没机会了。也是通过这顿早饭,南方兵知道了从此以后自己要努力改变饮食习惯。
馒头和土豆丝的搭配,南方兵有点不习惯。南方的洋芋只有乒乓球大小,很糯,而这里的土豆足有半斤、一斤重,切出来的土豆丝比萝卜丝还长。
“这土豆这么大,不会是吃了发酵粉长大的吧?”
“这你就说错了。这边的沙土适合土豆生长,吃了以后能长身体——你看看本地人的身材。”
徐闻香边吃边用眼睛观察食堂里的情况——角落里一个洗澡盆大小的铝锅里有黄澄澄的羹汤,军官们都在喝。
“班长,那是鸡蛋羹?”徐闻香用手指点了一下,问陈亚军。
“不知道啊。我端着盆先过去看看情况。”
其他班长见状纷纷跟上,毕竟大家吃干馒头都不太习惯。班长打回来的一盆羹被新兵们叽叽喳喳、争先恐后地围住。
“哈哈。”徐闻香一看可以吃鸡蛋羹,也感到胃口大开。
“吃饭不准说话。”
程队长大声一喊,大家就不敢吱声了,整齐地发出“呼噜噜——呼噜噜——”的喝羹声。
徐闻香也美滋滋地喝上了一口,可还没咽下去他就愣住了:
“陈亚军,不是说鸡蛋羹吗?这是啥?”
“我没说是鸡蛋羹呀,是你在说。”陈亚军也是一头雾水,不知这是啥东西。
“怎么这么粗硬呢?”
“这是粗粮,吃了以后拉歌才厉害。”
“别扯。我不想吃了,能不能倒掉……”他觉得自己还是吃馒头更合适。
“我看不能。”
“那怎么办?我打了这么一大碗……”
“谁在说话?站出来!”这下程队长真的发火了。
徐闻香被罚站不许吃饭,算是杀鸡儆猴。
“你以为部队是你家开的,由你性子想吃就吃、想说就说?我看看你们这懒散的作风改不改得了。”
三分钟过后,队长让他恢复吃饭,批评也点到为止。徐闻香知道,自己得慢慢适应这里的伙食,于是一口一口,艰难地把一大碗粗粮糊糊喝完了。这下倒好,肚子被一碗糊糊灌饱了,剩下的三分之一个馒头却吃不下了,于是他偷偷扔进了猪食缸。馒头漂浮在猪食缸上面。政委见状,赶紧走过去捞出馒头,甩了甩,抹一抹,又放嘴里吃掉了。徐闻香看见了这一幕,他的脸红了……
政委把大家召回来。
“同志们,部队粮食紧张,大家吃饭不能浪费,能吃多少就打多少,吃少了会没力气训练。我看有人把玉米糊糊全倒掉,嫌不好吃。它无非就是粉粗了点,你们慢慢会习惯的。改天吃小米饭,这里称之为糜子,带壳的,还要难咽,大家要有思想准备。这里我教大家一招,把馒头揪成小块,泡在玉米糊糊中,这样吃馒头滑溜。一个馒头二两面粉,一个吃不了就相互分一下。下回谁要是再把白馒头浪费了,我就让他吃玉米窝窝头。大家明白了没有?”
新兵们明白了,这顿早餐是部队里最好的早餐,有白馒头和土豆丝。
“明白!”新兵们异口同声。
这时大家才搞清楚刚才喝的是玉米糊糊。老玉米打成了粉,因为玉米粒子上的皮太老,太硬,打不细,做成的糊糊就像糠一般粗糙。许多南方人没吃过。
他们抢喝“鸡蛋羹”的情景让一些老兵笑得前仰后合,还把这当作新闻,逢人便讲,而新兵们则是一脸的尴尬。老兵们已经适应了玉米糊糊,虽谈不上美味,但确实是充饥的好东西。
操场坑坑洼洼,程队长早就想着等这批新兵到来后整修整修,好让他们打打篮球。早饭后,他指挥大家到外面挖土,把土与石灰搅拌在一起铺在地上,再用石头把地夯实整平。没过两小时,徐闻香就坐在那里喘气。
“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对劲。”程队长关切地问。
“报告队长。”徐闻香想坚强地站起来敬礼,可还是一屁股坐了下来,他身上没劲,“队长,我有点头昏脑涨。但没事的,轻伤不下火线,比起两万五千里长征这算个啥。”
“少废话,你的脸肿起来了。”
“我也奇怪,怎么吃了玉米糊糊脸上就长肉了?”
“不对,你犯病了。”这时,陆陆续续又有十多个新兵出现同样的症状,程队长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见卫生员站在旁边,喊:“卫生员。”
“到。”
“你去把炊事班的郝班长和司务长给我叫来。”
“是。”
不一会儿,郝班长和司务长跑步过来了。郝班长矮墩墩胖乎乎,胸前挂着白色围裙,脚上的毛皮鞋已快湿透,挂满冰碴碴,与众不同的体型让人一看就知道是炊事班的。
“报告队长。”郝班长跑到程队长跟前,赶紧立正敬礼。
“郝班长,你入伍多久了?”
“报告队长,您不是最清楚吗?”郝班长浓浓的中原口音,嘴里不断地冒着热气。
“你一个老兵了,怎么还犯这种傻!”程队长这么一说,大冬天的把郝班长吓得额头直冒汗。
“队长,我做错啥了?”
“我问你,早上从沟里打来的水干啥了?”
“队长,不是做玉米糊糊了吗?一百多张嘴等着吃早饭呢。”
“糊涂!你不长记性!我问你,这水能直接饮用吗?我们喝了没事,这帮新兵能喝吗?”
“队长,我不是着急吗?今天快要零下二十度了,咱们这水塔和水管只要低于零度就废了。”
“在营区,这点保障能力都没有,那到了野外你怎么办?”
“队长,我知错了。我赶紧想办法解决饮水问题。”
“眼前先这样——让师部后勤给派辆供水车。”
“是。”郝班长和司务长跑步回炊事班。
“卫生员,你看这些病号怎么办?”
“队长,依我看,最好送陆军医院。”
“胡扯!咱们哪来条件送陆军医院?这样,你联系一下门诊部,让派几名医生过来。”
“是。”卫生员敬礼后正要离开。
“回来。给他们讲,别让女医生女护士来,最好让接兵的曹医生过来,明白了没有?”
“报告队长,我明白了。”
程队长的脸上始终冷酷无情。
这里的水除了水塔存的水以外,沟里的是冰雪融水,细细的溪流从上游流下来,人畜共用,有些被污染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食用的。好在经过一夜的诊治和休整,新兵们终于恢复过来了。
操场上,新兵们开始练习单杠、双杠、跳马和举重等项目。篮球场上是最最热闹的地方,喊声一片。徐闻香在单杠上只拉了三下,第四下的时候,不管再怎么龇牙咧嘴,再怎么挣扎蹬腿,也上不去。程队长见状直摇头。唯一的篮球场上,几个高个子已经占领了场地,赵庆丰和徐闻香只能在球场边转悠,看看有无机会上场发挥一下。场上有个高个子新兵时不时打量着他们,而这时赵庆丰也认出了对方。
“那个不就是和我在火车站摔跤的家伙吗?怎么是一个部队的?”赵庆丰与徐闻香低声说着。
冤家路窄,两人在这里又碰上了。下一刻,球场上的那个高个子走了过来,看起来很不友好。
“你还记得我吗?咱们再单兵操练一下?”高个子一副凶横的样子。
赵庆丰笑道:“算了,兄弟。咱们现在是战友,再说了,程队长也在,怎么操练?上次是我对不住你了。”
高个子一把抓住赵庆丰的衣服,而赵庆丰后退一步,扭住他的手腕。这次赵庆丰不想和他纠缠。在部队不能打架,参军入伍是件很光荣的事情,很多优秀的地方青年争也争不到,他不能因打架而毁了前程。
“你如果真想打,以后咱俩到外面去操练。”赵庆丰轻轻扭了一下高个子的手腕挣脱开,高个子抓住机会给了赵庆丰一个嘴巴子。赵庆丰没有还手,徐闻香站到了两人中间劝架。
“好,咱们说定了,下次我和你比拳头,谁要是把脸打歪了就说是自己摔了跟头。”
他们拉扯的时候被程队长发现了,程队长大声阻止:“王建军,你要干啥?”
赵庆丰和徐闻香一向守规矩,见程队长这么大声一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可王建军不是这样的人。他甩动胳膊,乘机又给了赵庆丰一个嘴巴子。
程队长怒视着王建军,大声喊道:“你闹够了没有?太不像话!你再这样下去,别怪我不客气。”
这时,王建军才有点畏惧,担心队长会给他处分或把他摔个半死,狡辩道:“报告队长,我没干啥。我们俩闹着玩呢。”
“你现在是军人了,大家都是战友,你多带带他们才是。大家到这里来都人生地不熟的,你跟他们耍什么威风?训练去。”
赵庆丰和徐闻香愣在旁边,听出来了,这王建军是有些来头的。
“报告队长,我以前和黄建军摔跟头是不对,但我不会因这个受处分吧?”赵庆丰做出让步,主动向队长承认错误。
“他叫王建军。你怎么王黄不分?摔个跟头算啥事,以后你们天天要摔。”
“天天要操练格斗?”
“擒拿格斗天天要练。但绝不是打架斗殴。你们要以部队为家,在学习与训练中勤学苦练,互帮互助,争先创优。你们都要好好表现。”
徐闻香赶紧插话道:“请问队长,在部队怎么才算表现好一点?”他知道,在学习与训练上要做出成绩才行,其他的就不是很懂了。
队长思忖片刻,问:“你来部队是干什么的?”
徐闻香同样也思忖片刻,答:“保家卫国,科技强军,为国防建设贡献一份力量。”稚气的脸上洋溢着光彩,也很真诚。
“不错啊,入伍动机端正。想要在部队好好表现,根据我们的实际情况,要把科技强军放在第一位,还要向优秀的老兵学习,为荣誉而战,见困难先上,见待遇就让;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为了国家利益,不惜一切代价冲锋在前,撤退在后;要刻苦学习文化知识和军事技术,为军事现代化尽心尽责;业余时间还要学雷锋做好事,比如帮厨、搞卫生、垦荒种地等等,好人好事抢着干……”
“是,我明白了,谢谢队长的谆谆教诲!”
经过与队长的简单交流,徐闻香基本知道了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这天,新兵们接到通知,要去师部洗澡,看电影。白色的粗棉衬衣在尘土和汗水的作用下领子早就发黑发亮,能洗个澡,还能看电影,新兵们很激动。
师部在上坡几十里的大山里,得步行过去。江南来的新兵没有见过西北高山大川,对此充满好奇。只见两座山之间有条窄窄的公路,公路边有条小溪,溪流上有两座小桥。汽车出去需要绕着山谷转,从外面不能直接看见军营,使得这里成为绝佳的军事要地。两边山坡上分别坐落着师部机关和一团。师部机关有司、政、后三栋楼和师部领导干部的宿舍楼,说是楼,其实就是紧贴山坡的小房子,隐蔽在树林里。树林里有备战坑道的出入口。这里守卫森严,树林里还隐藏着电线杆等通信设备。大西北很少下雨,但部队年年植树种草,使得两山之间雾气缥缈,茂密小树林遮掩中的这座军营也变得朦朦胧胧起来。
澡堂里有一个水池,两只淋浴头。记得在家乡穿新军服前,接兵的军官让所有人到县城澡堂洗个澡,赵庆丰从小就习惯在自家的木盆里洗澡,又是青春期,害羞,死活不肯脱裤衩,引得大家笑话一场。僵持之际,接兵的军官允许他穿着裤衩冲刷一下就行了。今天可好,他仍然打算穿着裤衩入澡堂,结果被陈亚军和徐闻香按倒在地,硬是把裤衩扒拉下来后扔进澡池:“羞什么羞,不就才开始长毛吗?又没人说你是光板。”既然露馅了,也就没啥好扭捏的,只见赵庆丰红着脸,乖乖地躲在池子的角落里,再仔细想想,很多团职干部不也一样光溜溜的?
水池里的水被大伙儿搅成米泔水一般,两只淋浴头流着细细的水流,这里水量有限,最多也就流两小时。胡参谋现在成了区队长,他有经验,赶紧招呼大家:“每人只冲一分钟,淋浴很快就会没水。”
每人冲一分钟,时间长了不但会断水,也会来不及看电影。于是大伙儿排着队,一个个接着上。徐闻香背上的肥皂沫还没冲干净就让给了人家,被人赞扬是乖小孩,学雷锋助人为乐。等他穿好衣服走出澡堂并呼吸上新鲜空气后,才发现身上全是肥皂味。
洗完后去礼堂看电影。新兵们不在乎看啥电影,就想了解部队更多的情况。礼堂约有千号座位,一个个伸长脖子远远望去,看见几个戴无檐帽的,只是隔太远看不清,应该就是通信队或者门诊部的。
意外的是电影非常看好,苏联故事片《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讲了准尉瓦斯柯夫带着五个女兵去打仗,把俄罗斯浪漫主义情怀和英雄主义表现得淋漓尽致。那个年代,电台和电影只要涉及爱情的,都属于腐朽思想,要被禁止。部队提前于地方放映这电影是为了更好地开展反敌工作,算是教育片。反正训练大队里清一色的瓦斯柯夫,不会有类似的浪漫情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