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萤火照不见归途》

寒雾漫过山脊时，陈拙正趴在崖壁裂缝前。

粗麻衣被碎石磨出破洞，渗血的膝盖卡在岩缝里，右手攥着半截枯藤——那株赤血藤离他还有三尺远，暗红色的叶片在风里摇晃，像极了他昨日替妹妹补衣裳用的朱砂线。

“哥！“

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陈拙不用回头也知道，陈萱的草鞋又跑丢了一只。七岁的小丫头总学不会好好走路，倒像只随时要蹦起来的山雀。

“说了别跟来......“他刚开口，一团温热突然贴上后背。陈萱整个儿扒在他肩上，发梢扫得他耳朵发痒：“我找到路啦！从东边绕过去，有块凸出来的石头！“

她伸手去够那株赤血藤，腕间的草绳铃铛叮当乱响。陈拙一把扣住她手腕：“不要命了？下面是鬼见愁！“

“可王婶说......“陈萱声音低下去，睫毛沾了雾气，“赤血藤能换三斤黍米呢。“

陈拙望着妹妹冻红的脚趾，突然松开枯藤。

碎石簌簌坠入深渊的瞬间，他翻身将陈萱甩到背上，沾满泥灰的额头抵着她冰凉的鼻尖：“抱紧。“

十指深深抠进岩缝，血腥味在齿间漫开。陈拙数着心跳往上攀，第三十七下时，陈萱突然把脸埋进他颈窝：“哥，我看到好多萤火虫。“

“又犯癔症。“他盯着近在咫尺的赤血藤，“这节气哪来的——“

莹绿光点突然从裂缝中涌出。

不是萤火虫。指甲盖大小的光团穿透岩壁，绕着陈萱打转，她腕间的草绳铃铛无风自鸣。陈拙后背窜起寒意——三年前娘亲坠崖时，也有这样的光。

“萱儿闭眼！“

赤血藤突然暴涨，暗红藤蔓毒蛇般缠向陈萱脖颈。陈拙猛地腾出左手抓向藤茎，腐臭味扑面而来，掌心瞬间爬满黑斑。

剧痛让眼前发黑，他反而攥得更紧。

这是第十次了。每次妹妹靠近灵草都会引发异象，但这次不一样——黑斑顺着手臂往上爬时，他听见岩层深处传来锁链晃动的声响。

“哥......头好痛......“陈萱突然抽搐，那些光团在她瞳孔里炸成血色。陈拙单手掰断赤血藤，带毒的汁液溅在脸上也顾不上擦，背着她往山下滚。

碎石划破的伤口成了好事。

血腥气盖过灵草味道的刹那，藤蔓骤然僵直。陈拙把赤血藤塞进怀里时摸到黏腻——不知何时，他心口凝着一粒金砂，正透过破衣散发微光。

暮色四合时，他们蜷缩在背风处。

陈拙用牙撕开衣摆包扎伤口，陈萱突然凑近他渗血的指尖：“像娘亲的簪子。“

“嗯？“

“那天娘亲的簪子掉到崖下，血珠也是这么......“她伸手去碰那粒金砂，“亮晶晶的。“

陈拙猛地打掉她的手。

不知是不是错觉，金砂亮度又增一分。远处传来夜枭啼叫，他摸出火折子：“我去拾柴。“

“我也——“

“坐着！“

火星溅起的刹那，陈萱忽然歪头：“哥，你背后有根线。“

“什么？“

“金色的，从心口连到天上。“她伸手虚抓，“好多人在扯它......“

陈拙僵在原地。

三日前他路过土地庙，瘸腿乞丐也说过类似的话：“小子，你命里带金枷锁......“当时只当疯话，此刻却想起娘亲临终时的眼神——她攥着断簪指向苍穹，喉头咯咯作响却发不出声，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扼住脖颈。

噼啪。

柴堆爆开的火星惊醒了他。陈拙把烤热的石块裹进破布，塞进陈萱怀里：“抱好。“

“哥不吃？“

“在矿上吃过了。“他面不改色地撒谎，胃部抽搐的疼痛反而让他安心。怀里的赤血藤突然发烫，金砂随之震动，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陈萱突然尖叫着捂住耳朵。

无数光团从地缝喷涌而出，这次是惨白色。陈拙抱起妹妹往山下冲，却在拐过老槐树时撞上一堵无形气墙。

月华如水银泻地。

八个白袍人凌空而立，袖口云纹比霜雪更冷。为首的老者俯视陈萱，目光像在打量牲口：“净莲灵体，竟然真的......“

陈拙把妹妹的头按在胸口。

赤血藤的毒在血管里沸腾，金砂灼得心口快要起火，他却咧开嘴笑：“仙长，要买灵草吗？新鲜的赤血藤能解百毒。“

说话时他悄悄踩住半截兽夹——去年冬天埋的，铁锈上淬过蛇毒。

老者抬手虚按。

陈拙突然跪倒在地，怀里的赤血藤自动飞向空中。老者指尖燃起幽蓝火焰，灵草瞬间化作灰烬：“脏了。“

“哥......“陈萱突然安静下来，瞳孔泛起琉璃色，“跟他们走。“

陈拙的指甲陷进掌心。

当老者甩出锁链时，他抱着陈萱撞向左侧断崖——下面是鬼见愁，但总好过任人鱼肉。

风声呼啸中，他听见陈萱在笑：“哥，要捉萤火虫哦......“

锁链缠住脚踝的刹那，陈拙将妹妹抛向岩缝。

“跑！“

这是他此生最大的错误。

陈萱没有跑。

她站在岩缝入口，腕间草绳铃铛炸成粉末。金色光柱冲天而起时，老者狂笑震落松针：“灵体觉醒了！“

陈拙在锁链绞杀下抬头，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妹妹额间浮现莲纹，而自己心口的金砂正生出无数丝线，一根根扎进虚空。

黑暗降临前，他咬碎了藏着蛇毒的臼齿。

苦涩漫过喉头时，岩缝深处传来陈萱的哭喊：“哥，不要死！我跟你走，我什么都——“

雷声吞没了后续。

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崖壁上新刻的抓痕。最深那道歪歪扭扭，像极了他教陈萱写的第一个字。

“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