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真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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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度牒

见陈腴拒绝,刘伶略带惋惜。

却不强求,又道:“露筋娘子像我已安然送回,就安置在原位。”

陈腴想到今早刘伶进庙问路,言说是受人之托,前来访亲。

便开口道:“仙长,您不是来访亲的吗?何故半道又来借露筋娘子的金身?”

刘伶既然都自报了身份,便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如实道:“我师门有位刚上山的小师弟,名叫孟良,他祖父乃是入赘孟家,名叫姬扬,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孟月,此行便是受我小师弟之托,前来接引爷爷和姐姐上山的。”

陈腴点了点头,心底有些艳羡这所谓的“一人得道,拔宅飞升”的故事。

客套一问,“姬老爷子也是多年没有在山里露面了,不知他身体是否康健?”

刘伶叹了口气,“天不遂人愿,老爷子死了,我今晨去叩门,只见到了骨殖,不仅是他,还有孟月,也死了。”

“啊?!”

刘伶说道:“死生之事,天理循环,我已问过本地阴司了,姬老爷子姑且可以算作是寿终正寝,只是年轻时身为趟子手,冲州撞府,难免积攒了些恶业,故而临终之时,得了一场恶病,稍稍磨人。”

陈腴有些惊异刘伶的神通广大,之前一言就能将太公菩萨的香火真身拘拿出来,现在又是能够勾连阴司,真不知道他是何等道行高妙的仙人?

不过陈腴也听出些言外之意,刘仙长只说姬老爷子是寿终正寝的,那孟月呢?

刘伶好似也看出知道陈腴的疑惑。

解释道:“不幸中的万幸,孟月虽死,却非气数已尽,只是饿坏了肉身,三魂尚能挽救。”

“我与此间城隍协商之后,便是打算将其三魂带回山上,养在道家无漏子中,苟活一段阴寿。”

“只是我这趟下山,也是仓促,毫无准备,这才出此下策,借庙中的露筋娘子像一用。”

陈腴咋舌,他虽不懂无漏子是什么,却是读过书,也大致能从字面理解。

难以置信道:“仙长,意思是现在的露筋娘子像中,住着孟月的三魂?”

刘伶点头。

陈腴三两步绕道寺庙北面,抬眼去瞧那与出借之时别无二致的露筋娘子像。

眉头耷拉,有些无奈,打心里觉得刘仙长此举有些不敬神祇了。

刘伶也是移步于此,歉疚道:“事急从权,小师傅勿怪,当时情况,真是耽搁不得,否则孟月三魂一散,要交涉的就不只是阴司了。”

陈腴深吸一口气,事已至此,本来多说无益,他却是性子执拗,不吐不快。

“若是刘仙长早早言明,我是不愿借也没资格出借露筋娘子的金身的,当然,我也没法阻拦就是了……”

刘伶闻言,非但不恼,反倒慌忙摆手。

“小师傅这话太重了,我承受不起,若是我当时还有余地直言不讳,小师傅但说一个‘不’字,我必不会强人所难,也是孟月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陈腴沉默了,着实不解,为何像刘伶这样的神通广大的仙长,反倒处处待人和善,心慈面软?

刘伶又辩解道:“容我再说一句江心补漏的话,这露筋娘子,与太公菩萨截然不同,内里没有半分神性,只是木雕傀儡罢了,歆享香火久了,反倒容易被鸠占鹊巢。”

陈腴点头,算是认同了刘伶的说法,毕竟这么多年供奉下来,喻太公还偶尔会与自己托梦,露筋娘子却是真的半点神异不显。

“刘仙长,那你之后要如何打算?”

刘伶说道:“我本意是想折回一趟群玉山取一副无漏子来的,现在看来,我这一走,喻太公庙怕是风雨飘摇,适才我已令箭传书,七日内,自有同门会携无漏子赶至此地。”

“仙长意思是,要在此处逗留七日?”

刘伶罕见地不作回应。

陈腴却是当他默认,暗松了口气。

他今日险些就着了那黄惊大王的道,单凭他一人守护喻公庙,却是独木难支。

陈腴斟酌一番,便道:“刘仙长,山下有座淫祀,名叫黄惊大王庙,也是近几年来声名鹊起的,他觊觎我家太公庙的正统祠牒,一直想说服我将喻太公庙并入他庙中享受祭祀,但都被我拒绝了。”

刘伶打断道:“小师傅容我有言在先,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一方神祇之争,我是道门中人,不便插手,饶是心有偏向,也只能作壁上观。”

陈腴并非贪心不足,至少有刘仙长在,就算是杵着不动,也是一杆定海针。

不说再劳烦他什么,只扯虎皮,拉大旗也好。

“今日那黄惊大王不知差人从来什么毒物,是我一时不防,累得太公菩萨受罪,险些毁坏金身,可多年交道下来,我却不知他还有此等能耐。”

陈腴言辞恳切,“若是还有这种烦不胜烦的鬼蜮伎俩,小子又该如何自持?唇亡齿寒,恐会累及庙中露筋娘子的金身啊。”

刘伶摇头失笑,这小师傅摆明了是想拉他下水。

心眼不少,却不叫他厌烦。

只是他虽有恶好,却是得恪守规矩,毕竟一人所见,终究偏颇狭隘。

真正的是非对错,哪里是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修士可以评断的?

而且自己已经迫不得已,两次插手其中了。

以羊易牛,羊何无辜?

那是儒家才会推崇的恻隐之心。

刘伶语气肯定,给陈腴喂了一颗定心丸,“小师傅放心吧,这种不讲道理的手段,保准他只能用一次,此刻遭了反噬,必定自顾不暇。”

陈腴投去疑惑的目光。

刘伶解惑道:“那两根红烛,乃是汇聚了一方百姓的孽欲之物,凡人拜神,少有只求安心的,大多贪心不足,欲望便会附在香火之上,渐渐污浊神明金身,这便是神道‘得民者昌,失民者亡’的弊端,无可规避。”

“如你所言,黄惊庙既是淫祀,便更加无法处理孽欲,只能找个好拿捏的福德正神做替死鬼了。”

陈腴恍然大悟,“多谢仙长指点。”

“小师傅,这几日,我便不现身了,你自己多多留意吧。”

“可是仙长难道不顾及承载孟月三魂的露筋娘子吗?”

刘伶摇头,“我若在这,便是一面幌子,可不就是变相为喻公保身护命了吗?”

言罢,他一扬手,露出大袖下的手腕,陈腴见到一丝并不起眼的金缕。

刘伶随手一扯,金缕离手,忽地增粗,变作金绳,内系一卷小巧玲珑的玉质钿卷。

刘伶兀自将金绳解下,缠绕在露筋娘子木腕之上。

金绳又是变为金缕,而那并未开启的钿轴却是消失不见。

陈腴好奇问道:“仙长,这是何物?”

刘伶解释道:“这两物,合作度牒。”

陈腴低呼,“这就是仙家度牒?”

他知道,度牒就是祠牒,却是从未见过。

类似朝廷发放给一些特殊的“逸民”的照身帖,用以阐明身份,须得随身持有,否则便寸步难行。

像陈腴这样靠山吃山的山里郎,算作“农”,自然是连照身帖都不必有。

陈腴听父亲说过,曾经的太公菩萨,也有一部镶金嵌玉的正统祠牒。

那时的喻公庙香火鼎盛,每年至少有一次游神行香,届时祠牒就会挂在金身之上。

来龙去脉,山水无阻;方圆百里,善信夹道。

只是在陈腴出生之后,便不知所踪了。

陈腴也曾试想过,要是老喻的祠牒还在,自己携带在身。

是不是就能离开这片深山囹圄了?

可笑那黄惊大王,便是对此遗失之物心心念念,常遣胖婶来作说客,希望他能交出祠牒。

陈腴如是说没有,他也不信,时日一长,也就懒得争辩了。

你以为有就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