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异乡
那触感像是某种动物的尾巴，又像是狗尾巴草的绒毛，令人十分不安。
叶延的四肢在虚空中挣扎，却只徒劳地抓住几缕空气。风声在耳畔呼啸，夹杂着细碎的、仿佛玻璃碎裂般的声响。
他不停下坠。
黑暗吞没了一切方向感，时间仿佛化作拉面团，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这一刻，叶延幻视自己成了漫威电影里被奇异博士戏弄的洛基。这种永无止境的坠落，仿佛被世界本身放逐。
但和洛基不同的是，他知道自己终究会掉到哪里。
兔子洞的地下世界。
一个理论上不存在的幻想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后背突然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疼痛如闪电般劈上脊椎，他闷哼一声，眼前炸开一片金星。
当叶延终于能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白色的穹顶。
不，那不是天空。
而是一幅褪色的黑白油画，被时间氧化成黯淡的赭石与灰白。
叶延正躺在一个巨大的坑洞底部。
四周的岩壁上爬满枯败的发光藤蔓，那些微弱的各色荧光像是画家最后残存的不甘，仍在画布上固执地闪烁。
不远处，刘易斯仰面躺着，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一只穿着背心的白兔正趴在他身上，金色的怀表链垂下来，它正扳开刘易斯的嘴，将一碗绿色液体倒进去。
似乎是觉察到叶延苏醒的动静，白兔警觉地直立起身子，扭头看向身后。
“哦，我的胡子和耳朵啊，你居然自己醒了。”兔子起身子，单片眼镜后的红眼睛瞪得滚圆，三瓣嘴发出惊叹的人声：“你果然不是普通的凡人。”
叶延刚想回话，脑袋上突然一重。
某种带着体温的柔软生物正稳稳当当地盘踞在他头上，细密的绒毛蹭得他发痒。更过分的是，一条蓬松的尾巴像恶作剧般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他的后颈。
“喵——”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一笔一划描摹出来，蓝灰色虎斑纹的猫尾率先显现，条纹状的皮毛渐渐显形，紧接着是两只琥珀色的眼睛，最后是尖牙的巨型大嘴。
猫尾巴愉快地卷曲着，柴郡猫倒挂在叶延面前，咧嘴露出招牌式的狡黠笑容。
“看到我，你很高兴；可看不到我，你会更高兴。你说我的对吗，瑞德先生？”
叶延有些愣住。
“那个……我不叫瑞德，我……”
“我知道！我知道！”
柴郡猫从叶延脑袋上跳起，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在白兔的旁边。
“但在这里，你就是瑞德，我是柴郡猫，他是白兔。”它用尾巴尖指了指刘易斯：“而那位贪睡的作家先生就是爱丽丝。”
“你们是什么？”叶延问道。
“我们？我们是人类的幻想之灵哦。”
柴郡猫骄傲的抖了抖胡子。
“只有愚蠢的笨蛋才会把我们当作是书籍的灵魂，我们可是有完整灵魂的独立存在，怎么可能是那些呆板无趣的家伙。”
柴郡猫迈开腿，像液体一样滑到叶延脚边，仰起脸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
“真遗憾，没办法看见那位幽灵先生。”
闻言，叶延有些惊讶：“你怎么……”
柴郡猫直接打断了叶延的话。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也是你笔下的柴郡猫，我会知道其他同类的存在很正常。”
它在叶延的身上嗅到了一股同类的味道，那味道极淡，但好在一直萦绕不散。
但那位似乎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
既存在又不存在。
和之前化为雕像沉睡的它很像，但是不一样的是，对方似乎没有读者。
一个没有读者的幻灵也能存在吗？
答案是否定的。
但存在即真理。既然对方出现了，那就说明没有读者也能存在幻灵是可能的。
“它似乎在你的身体里。”柴郡猫歪了歪头，绕着叶延转了一圈：“你能把它召唤过来吗？我们可以一起举办茶话会！”
叶延眼睛一亮。
“你说幽灵先生在我身上？”
如果幽灵先生存在，那是否意味着他写下那本书并没有真正的消失，只是化为另一种自己看不见的形式存在着。
“当然。”柴郡猫不屑地撇了撇嘴。
“身为幻灵连一个读者都没有，那么便失去了梦中的容身之地。梦是现实的延续，它现在只能寄托在你这个作者身上。”
叶延闻言不由得看向自己的双手，试图从自己身上找到那位的存在。
“别找了，它可不在我们的世界中。”
柴郡猫躺地上，打了一个哈欠：“看在你唤醒我的份上，我再和你多解释几句，你现在是在入梦，因为凡人无法进入兔子洞，你的身体还在外面呼呼大睡。”
入梦？
叶延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如此真实的触感，居然只是在做梦？
“嘶——头好痛。”
刚刚苏醒的刘易斯撑起身子，茫然地环顾四周，但当他看见白兔和柴郡猫时，那双蓝眼睛一下子瞪大。
“这……这里是……”
白兔的耳朵欢快地抖了抖。
“是的是的，爱丽丝，你们掉进了兔子洞中，来到了这个梦中世界。”
“爱丽丝？你是在叫我吗？”
柴郡猫突然从刘易斯肩头浮现，尾巴缠绕着他的脖子：“是啊，你就是我们的爱丽丝，除了爱丽丝还会有谁能来这里呢？”
说完，它又看向叶延。
“好吧，他是一个意外。不过如果没有他这个意外的话，我们的世界或许永远也不会迎来一个爱丽丝。”
白兔扯了扯自己的领结，适时补充道：“根据法则定下的敕令，只有掉入兔子洞的人才是爱丽丝，但只有入梦的爱丽丝才能掉入兔子洞。”
“这是一个悖论。”刘易斯说道。
“是的，这是一个悖论。”白兔低头看了眼怀表后，向刘易斯眨了眨眼睛：“但你们从互为矛盾的条件中，找到了一个解法。”
柴郡猫突然跃起，悬浮在半空中。
“你终会到达想去的地方，只要你走得够远，而你们做到了这一点。”
它的身体渐渐透明，只剩下咧到耳根的微笑悬浮在叶延的面前。
“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
嘴角咧到最大，它欢快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
“这里是梦中之梦，
是世界表皮里的夹缝，
是人类集体无意识编织的幻想——”
最后一个词被它拉长成咏叹：
“异——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