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授业
“圣上可以简单的将经济基础理解为,来钱的渠道。”
“上层建筑则是经济基础衍生出来的管理方式。”
“就比如两个同样有钱的人家,一个是地主,一个是富商,两个家主管理家族的方式,肯定是不同的。”
“当然,这样说只是为了方便您理解,想要详细了解,还需要深入学习。”
时隔现代几百年,又突然冒出那么多难懂的名词,林炜只能用最直白的方式,让康熙理解。
康熙毕竟是中国历史上最好学的帝王之一,他稍一琢磨,很快就明白了“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这两个词的含义,点头赞同道:
“确有不同。”
“朕早就察觉了,凡是纳捐买功名的,大多都是富商盐贩,不是地主富农。”
“朕也好奇,这群地主们总说耕读传家久,可真要他们花钱买功名的时候,怎么一个个都退缩了?”
康熙一挥手,示意李德全为林炜赐座。
自古以来就有“士农工商”的说法,几乎所有的皇帝都认为农为国本,本固邦宁。康熙亦是如此。就算是纳捐买的功名,他也希望地主富户多一些。
至少这群人去了地方任职,会知道农耕不易,爱惜百姓。
可事实恰恰相反。
地主富农们专走科举出仕的路子,那群富商盐贩才是纳捐的主力军。
对此,他一直不解。
看着康熙有些疑惑的表情,林炜抱拳回道:
“圣上英明。”
“地主拥有土地,他们只需要保持土地不流失,就可以世世代代继续富有下去。”
“但富商并没有自己的‘生产资料’,他们急需家族中有人当官,才能保护他们的财富。”
林炜讲课讲习惯了,不知不觉间又引入了生产资料这个陌生名词,他生怕康熙听不明白,赶忙将话题转移到明珠与索额图身上。
“索额图是御前侍卫出身,皇上亲政后,他几年时间就遍历六部,戴了一品的顶戴;”
“他身边的人,大多是满洲刚入关时的传统贵族,这群人的经济基础,是维持立国之初的‘跑马圈地’政策不变,好世世代代吃铁杆庄稼。”
“明珠虽也是满洲贵族出身,可和索额图一比,他的出身就不算显赫了,明珠是同进士出身的底子,又主持过几年会试,周围附庸了一群满洲新贵和想攀附他的汉臣。”
“跑马圈地只能在开国之初有一次,这群人不甘心没吃到开国红利,所以他们的经济基础就是‘改革’现有权贵的制度。”
“索额图和明珠作为这两种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自然看不对眼,相互倾轧了。”
“在他们的支持下,大阿哥和太子也就互相拆台了。”
康熙暗自沉吟许久,不做声。
明珠和索额图在朝堂上斗法了三十多年,平日里斗斗也就算了,可就连平三藩,收台湾和罗刹国谈判这样的国家大政也要争得面红耳赤,着实让他头疼了好一阵。
两个人都是满人,大清亡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他想不明白,只能用历史上的谠争来解释。
今日经过林炜点播,他才知道二人斗法的背后,居然藏着这么一个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原理。
仔细想想,却也十分有道理。
他刚开蒙时,儒家的师傅们就告诉他,朝廷上的谠争,归根结底是两群人的利益之争。利益利益,明珠和索额图的利益还不够多吗?
光抄索额图家抄出的金银珠宝,就快顶上自己的內帑了!索额图几辈子都花不完,他还有什么利益可争的?
就算明珠和索额图下面的人不甘心,还想更进一步,可谋逆的风险太大,这两个人不可能不知道,门生的利益,难道比保全自己还重要?
若用林炜马哲教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解释,便什么都说的通了。
明珠和索额图的互不相容只是表象,本质是两种经济制度之争啊!
制度之争,自古以来就是你死我活的啊!
李德全为林炜搬来了凳子,林炜刚坐下,康熙就从龙床上起身,慢慢在金帐内边踱步,边低头思考,林炜也只得跟着起身。
康熙思考了好一阵,突然抬头追问道:
“要照你说的,朕儿子们的病,是永远也治不好了?”
他毕竟执掌了大清四十余年,很快就反应过来,目前林炜口中这两拨人势同水火,就算自己处罚了大阿哥和太子,那他们不是还会找皇子投靠吗?
既然如此,那处罚还有什么意义?
康熙已经在不自觉的为太子开脱了。
“回皇上。”
“臣信的马哲教中,有这样一句话。”
“万事万物都是在矛盾中循序发展的。”
“但矛盾也分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只有主要矛盾解决了,次要矛盾才有机会慢慢解决。”
“就好比在三藩之乱中,皇上首先解决了吴三桂这个主要矛盾,耿精忠和尚可喜也就迎刃而解了。”林炜抱拳回道。
林炜语气平静,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康熙主要不傻肯定能知道,对皇帝这个位置而言,只有皇位归属才是永远的主要矛盾!
什么夺嫡之争,萧墙之祸,那都是小事!
反正他是觉得,如果自己成了皇帝,他儿子若胆敢调兵逼宫,不管是不是被魇镇了,手谕是不是假的,自己就算做姿态,也得让所有文武百官知道,自己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做错事了,就得有惩罚!
可这个时候的老皇帝最敏感大臣们私言废立,扰乱朝纲,这句主要矛盾看似无关皇位传承,如何解读这个主要矛盾,就要看康熙的想法了。
其实康熙在听到张廷玉指出,太子的调兵手谕大概率是假的时,废太子的心情就已经没那么急切了,又听林炜禀告大阿哥一直私下魇镇太子,心中反而产生了一丝宽慰。
原来,太子一切荒唐行为,什么卖官鬻爵,什么“我手持钢鞭将你打”,甚至和郑春华的丑事,都是大阿哥魇镇所致!
是不是应该先回北京,让萨满为太子解开魇镇再说?
再加上太皇太后的临终遗言,康熙开始犹豫,自己不回北京就要废了太子,是不是过于心急了?
毕竟是唯一一个亲手带大的儿子,康熙对胤礽一直都有滤镜。
可林炜的一句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当即点醒了他。
前朝的朱元璋说过,胡人没有百年国运,康熙作为满人,一直牢牢的将这句话记在心里。
从入关时算,大清已立国六十余年,正是弊端开始显现的时候。去年的黄河决口,居然查出来国库只有区区的二百万两白银!
比李自成破北京时,抄没的还少!
若不是四阿哥去找扬州的盐商们强行纳捐,泱泱一个大清朝,就要被一场洪水难死了!
更别提追户部亏空时,太子为了弥补亏空,居然搞出卖官鬻爵,草菅人命的事来!
皇考辛苦稳定下来的基业,能交给这种人手上?
康熙冷笑一声,已然决定明天一到热河行宫,就要当着所有蒙古王公大臣的面,宣布废太子的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