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问学

学校的人防工事入口有好几个，最常用的是两个，一个在体育馆外侧人防大道尽头、是大门，一个则在演武场附近的楼梯间、属特殊通道。

人防工程地下有好几层，是一片跟常见地下车库一样相当宽阔的场地。

地下空间很大，白色墙壁时有补漆，亮起灯来更是灯火通明，显得很亮堂。

环境并不压抑，就是有地下室通病，即便有通风口，空气也有点闷。

因为演武场地总是爆满，人防地下室便也时常会被学生和老师光顾，尤其是下雨天，露天大操场没法去的时候，地下也会格外热闹。

而今没有下雨，地下显得十分空落。人防工事娱乐区的乒乓球场和篮球场倒是有零星几个学生群体在娱乐，除此之外，便只有空旷场地几片靠墙的灯火照明下，有几小撮老师在给学生“补课”。

“补课”在这种场合下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李非凡很快便在几撮学生中看到了人。

老远就看到，体术老师吴勇坐在一张常见于钓鱼佬的小马扎上，无所事事在和地下室的大理石瓷砖玩抛接球。

而“补课”学生赵唐平，则在旁边面对墙壁上手机投影的初中C五类技法影像课“学习”。

此外，还另有两个隔壁班学生，正在晃晃悠悠的站蛰龙桩。

李非凡走近的时候，那边人也早就发现他。

“吴老师好。”

李非凡隔着老远，招呼一声快步过去。

吴勇停下手里的抛接球，正眼瞧了眼李非凡，蛮客气的回应：“你好，李非凡同学，找我有事？”

李非凡也不拘着，开门见山：“是这样，吴老师，我在练习小擒拿的时候，有几招衔接发力感觉不是很对，想麻烦您帮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也不等吴勇来问，李非凡直接补充。“‘拧身锁手’接‘抓腕卷臂’，‘含胸切手’接‘转身背摔’...这几处我练的时候感觉不是很流畅，还有‘仰撞搬腿’和‘拿云捉月’的发力......”

吴勇本来见李非凡来问问题，颇有些兴致缺缺，不以为意，但听得这几个问题问下来，不经意已经稍作正色起来，目光审视：

“来，把你提到问题的地方练一遍来我看看。”

“好的。”李非凡也不拧巴，就地后退几步，摆开架势开始练习。

随着李非凡套招演练，吴勇的审视表情逐渐又变得寡淡起来。

“后面这几招我还没给你们拆吧，是不是自己看了网上流传的军教版学的？”

李非凡也不藏着掩着：“是的。”

然后就也没解释，没补充，只期待看向老师。

老师的态度有些含糊，李非凡拿不准，所以只回答，不解释，也不瞎问。

“照着视频没练出问题，没跟我教的弄混，脑子还算灵。不过要想看视频学，下次记得先问，大小擒拿可以参考高鹤版，校图书馆阅览室就有影像资料，网上军教版没问题，但不适合你们打基础。”

吴勇语气淡淡指出最大的问题后，不等李非凡回应，就开始揪小毛病。

“至于你那几个问题，‘拧身锁手’你腰呢，练桩练到哪儿去了？腰不动就不知道怎么发力了？腰不发劲，用一手蛮劲去接后招？切手接背摔，你这时候知道用腰了，可腿呢？腰来腿不来，可不得顿住？还有这那......”

吴勇是那种对学生的问题语气比较冲的反问型老师，语气听起来会让人感觉被挑刺，但提点的内容都是有理有据的干货。

就这几句提点，不需实际去练习求证，李非凡就已经感觉十分受用，想不通的问题豁然开朗。

这就是“问”的必要性，在学校以班为单位进行授课，一个老师要教几十上百个学生，除非自己来问，否则老师不可能单独为成绩平平乃至差劲的学生分析所遇到的问题和毛病。

吴勇的提点都正对李非凡所困扰，他正听得入神，却没曾想这时，一曲儿歌音乐声响起，从那边投影的手机传来一道小女孩的可爱闹钟声：

“爸爸，该吃饭啦！爸爸，该吃饭啦！”

吴勇面色不改，给李非凡的点拨收了尾：“把我说的问题好好想想，等下在这再练一遍我看看。”

“好的，谢谢——”感谢的话刚出口，吴勇已经转过身子，李非凡只得对着背影补上一声，“谢谢老师。”

但见吴勇摆摆手自顾自走到手机边，随手弯腰把地上投影的手机拾起关了投影，然后对着那边停下动作的赵唐平发问：

“怎么样，忘记的东西都想起来了吗？”

赵唐平脸上颇有些不服气，但说出来的却是：“想起来了，吴老师，要不我在这给您演练一遍？”

吴勇没好气回他：“行啊，那还等什么，练吧。”

“好嘞，老师，我这要有什么问题，还麻烦您帮看看。”

赵唐平一本正经说了句好似是在揶揄刚才李非凡向老师提问的话术，起手开始练起来。

可那吴勇并不看他开练，也不给个反应就干脆越过他来看向更远处两个站桩站的已经满头大汗，身体晃晃悠悠的别班学生。

“都收桩吧。怎么样，精力都发泄够了没？要不要给你俩在这设个场地，就地再来一场擒拿对决？”

听这话，应是体术课上学生之间在拆招时起了冲突，说不定还动了手。

但见那两名不知站了多久蛰龙桩的学生霎时间瘫软在地，气喘吁吁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把呼吸给我控住，这大喘气的要喘成什么样子，呼吸法都忘了？”

那两学生累得不行，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来。有一个先道歉了：“对不起，老师，我知道错了。”

吴勇没好气反问：“你对不起我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那道歉的别过脸，又喘了几口气，才瓮声瓮气的跟另一个说：“对不起，XXX，我不该推你。”

那边那个喘着气，小声哼了声：“哼。”

却听吴勇鼻孔嗤声：“哼？”

那个哼声的才说：“我不该骂你，XXX，对不起。”

吴勇脸沉下来：“行了，道了歉，这事到这就完了。别给我听到再搞出什么事来，都回吧，该干嘛干嘛去。”

两学生明显都没歇息好，可看着是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钟，听到放话，具是站起身，一个往大门，一个往侧门，晃晃悠悠朝着出口远去了。

这时，吴勇招招手：“你，李非凡，开始吧，再练一遍我看看。”

李非凡朝那看去，赵唐平还在那看起来正儿八经的演练伏虎拳，而吴勇站在赵唐平背后稍远处，摆出了一副兴致缺缺的表情。

李非凡莫名生出一丝不爽情绪。吴老师的表情和语气让李非凡感到了一种怠慢感，让他生出一种自己练成啥样其实都无所谓的轻佻感受。

这很不对。

李非凡意识到，老师是在故意挑动他的情绪。

为什么？

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被无端挑起的不爽，李非凡意识到吴勇很有可能是在测试他的情绪稳定性。他想起今天下午体术课，很明显感受到老师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感觉。

种种迹象表明，体术老师吴勇已经记住了李非凡，而且恰逢其时，正在有意测试他的心境。

这是一次机会。

李非凡知道，他为踏上武道做的自律训练作息表严格执行下去，会在一段时间里让他成为别人眼中的“行为艺术”，这无疑会让他从班级小透明变得引人瞩目。

他没有可以悄悄发育扮猪吃虎的金手指，唯有自律和“好学”“敢问”的态度和执行力，他不能畏首畏尾不去抓住各种有可能让自己脱颖而出的机会。

于是，李非凡跟那边的老师点头示意准备开练，紧接着，他有意识的控制呼吸，通过演练准备阶段的呼吸节奏和起手式，将心态放平放稳。

然后，他开始态度认真演练起三十六路小擒拿。

李非凡现阶段的套路招式练得并不能称十分标准，不时能看到衔接招式的滞涩感。

就连那边在演练C五类的赵唐平，看见李非凡表情认真、手上功夫却不尽如人意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咧开，一副忍俊不禁又不敢真的笑出声的模样。

不过这已经是李非凡现阶段的最好表现，刚才吴勇提到的几点，李非凡已经在这次演练中尽可能的改进完善。

那边吴勇从始至终都没有用很认真的表情对李非凡瞧上一眼，只百无聊赖的不时瞥一眼李非凡，又看一眼赵唐平，好像急着等他们演练完好去吃饭。

三十六路小擒拿很快演练完。

吴勇一言不发。

那边赵唐平的五类技法这时已经进行到了《游身法》的步法阶段。

李非凡在收招后在原地等了好一会，那边吴勇才挥挥手：“打完了？好了，李非凡，你要没什么别的问题要问，就先回去吧。小擒拿难吗？不难，多练练，拳练百遍，其意自见。”

“好的，吴老师，谢谢您指点。我没别的问题，我先走了。”

“去吧。”

李非凡看吴勇还是那副寡淡的模样，一时摸不准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自作多情，没准吴勇就是这样的性格，根本没想试他？

不过再怎么样，今天这次来也算得上是受益良多，李非凡也没什么失落情绪。

当下更紧要的是赶紧趁着问题得到解答的火热劲头，把得到改进的基础夯实，练顺练熟。

却说李非凡这边刚离开。

感觉认真的李非凡有些莫名滑稽的赵唐平终于绷不住轻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李非凡？你觉得他很好笑吗？”

赵唐平没忘记自己的演练，努力憋笑。

“呵，”可吴勇却冷笑出声，对赵唐平发出一声冷哼，“小赵同学，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体能0.8很了不起？体能成绩没你好的同学努力起来在你眼中都很可笑？”

赵唐平努努嘴，没忘记脚下的步法和呼吸，并不做声。

“小赵同学，我跟你说，你再这种态度学下去，不出一个月，李非凡会在体术成绩超过你。”

赵唐平只觉得听了个大笑话，忍不住吐出声来：

“他？您说啥就是啥吧。不过您别说，真打起架来我估计我是打不赢他，那下手狠的，这我认——哎，可说好，是您在诱导我说话，破坏我的呼吸节奏。”

“哼，就耍你的小聪明吧，练完赶紧走，你不饿我还饿呢！”

吴老师对赵唐平没啥好气，只深深看了眼李非凡渐行渐远的背影。

吴勇不确定李非凡这半个月请假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但是，学生性情大变，心态精气神焕然一新，学习动力激增的模样，吴勇确定自己是看得出来的。

这种人的眼睛里，有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