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寻仙记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章 许家屯豪杰斗仙法 夫子庙许翙闻噩耗

“南方有佳人,婉约立荷塘。

一笑醉千舸,再笑羞群芳。

烟雨遮玉面,画船透幽香。

莫问春去处,霓裳舞流光”

秋日刚尽,冬天就早早地来到这个小小的许家屯,剛进十一月,就已然飘起了飞雪,山上山下铺上了一层银色。此山名隄山,山上产人参,人参被修道之人誉为“皱面还丹”,下品滋补养生,上品补元正阳,上了千年的珍品则可助修行、开灵窍。苗家屯背靠隄山,村民靠山吃山,多以挖参为生,参客进山数月,将挖得的好参卖与收山货的掌柜家,一年到头倒也能赚个小康。时常也有外地参客货商甚至修行者来此,或挖参或收参,间或收些其他山货。虽是个山村却是人烟凑集之地,村中一条巷子酒馆茶座医馆客店皆有,来往客商也多聚于此,修仙豪客则流连酒肆或饮酒或听曲。

北风卷着碎雪掠过酒楼飞檐,檐下铜铃叮当乱响。酒馆烧着炭火,楼上楼下三三两两坐着几桌客人,一歌娘坐在二楼正中间,斜抱着琵琶,指尖拨弄出《南国伊人曲》,声如冰泉呜咽,就着屋外的飞雪将这阙并不哀婉的唱词唱得凄柔万分。临窗处两张高桌各坐了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汉,听着曲正举碗痛饮。终是不耐这曲调哀婉,一个大汉将酒碗重重一放,大声喝斥:“聒噪聒噪,败坏酒兴,去去去!”这大汉声若洪钟,把歌娘给吓了一大跳,慌忙抱了琵琶望楼下躲了去。大汉放声大笑,一只脚踏了板凳,从腰间解下匕首,就着刀鞘敲在石窗棱上,放声唱道:

“极目苍茫,烟波里、故国何处。

忆往昔、琼楼玉宇,繁华无数。

朱雀桥边花似锦,乌衣巷口人如簇。

到如今、唯有断垣残,荒草路。

英雄泪,撒黄土。兴亡事凭谁诉。

叹山河依旧,几番风雨。

何日再挥三尺剑,扫平四海狼烟去。

待重来、再上岳阳楼,观云舞。”

这大汉身高体壮,声音粗浑高亢,一顿一挫倒也都在拍上,只是力大,窗棱被他一下一下敲下许多石屑来。对面那大汉一声长叹,道:“祁师弟,修真数百年还这般壮怀激烈,恐怕难成正果啊。”这祁姓汉子微微一笑,说道:“成不成正果也没什么打紧,师父清修百年不还是要入轮回?贺师兄,咱们这酒也喝了,情也叙了,动手吧。”

贺姓汉子缓缓起身,将一杯清酒洒在地上,道:“这杯酒,算是祭奠先师。”祁姓汉子冷哼一声,道:“哼!师父只是肉身轮回元神未灭,你还是省了这心吧。”贺姓汉子面色阴冷,一挥袖,手中酒杯抛出窗外化做一只白鹤,直入漫天飞雪里,贺姓汉子垫步拧腰飞身追上,跟着一声鹤鸣,半空传来那汉子的声音:“那我就去灭他元神!”祁姓汉子一声冷哼,大手一挥,地上散落的石屑腾空而起化成一蓬石针破空往那汉子追去,再一个腾身翻出窗口,手中的匕首脱鞘飞出稳稳的托住他的身形,也追了上去。楼上一干人等瞧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有人叫出来:“剑仙?他们是剑仙!”

被赶下楼的歌娘却未瞧见楼上的纷扰,将琵琶收拾起寄在掌柜处道:“掌柜,我相公采参快回来了,这几日我就不来了。”掌柜笑道:“不妨事的十三娘,你快去寻你家满儿,适才望见好像是他在巷口跟人撂跤呢。”

这十三娘叹气道:“这娃儿越大是越皮了,小的也被带着不像个女娃。”说着便寻上街头。行至巷口,倒真有几个七八岁的孩童正围成一圈,当中两个身量高的扭作一团在雪地里厮滚,没一刻,一个小孩得胜将另一个压屁股底下,嬉皮笑脸地说道:“小斧头,看你这几手功夫也没学到家啊。”说话的正是自家满儿,人群里却不见他的妹妹聘儿。

十三娘过去一把揪住满儿衣领拎将起来,劈手又一巴掌:“又欺负玉哥儿,又是雪又是雨的不好好在家安生!还不去寻了你妹妹回家吃饭!”那输的孩子利索地爬了起来:“大娘,咱们这是在比武,点到为止呢。”满儿一吐舌头,说:“我去找小妹,她跑哪儿去了?”旁边一小孩手一指说:“刚瞅着她在那边爬树上听戏呢。”满儿蹦起来就跑:“刚来的戏班是吧?我去找她,妈先回去做饭吧,我俩就回来。”说着一溜烟就没了影。十三娘瞧着他跑远转身就往家去。行至药馆拐角却遇到一摇蟠子的老道,仙风道骨,颇有几分仙人之姿,不由多看了两眼。到家做好饭菜,等上半天,却不见俩孩子回来。眼见有雪停转晴的迹象,正打算去戏班寻寻,却听到门口一声:“贫道稽首了!”。十三娘打开院门一望,却是适才路上遇见的道人。这道人上来便与十三娘打个稽首,道:“这位善人,贫道路乏,求口热汤喝。”十三娘仔细看他面色倒真有几分困顿,天寒地冻,只怕要有个好歹,便招呼他进门。道人随十三娘进来,站在院子里细细端祥。十三娘盛了一碗热饭,打了些热菜热汤招呼道人进屋慢用。

这道人用了热汤热饭面色自然好了许多。道谢之后,又细细看了看十三娘的面容,沉吟片刻道:“贫道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正说着却见满儿拉着个肤白如雪的小孩子回来,十三娘笑道:“自个儿盛饭菜吃去。道爷有话尽管讲。”俩孩子跟道人打了个稽首吃饭去了。这道人道:“适才瞧了善人这房基,是个极阴之地,恐怕尊夫不能久居,否则必生祸殃。”

十三娘道:“外子是个参客,一年倒也没有几时在家。”道人又问:“不知道府上还有什么尊客?”十三娘指着俩孩子道:“哪有什么尊客,就这两个娃儿。大些的是我兄弟留下的子嗣,喚做滿兒,这个是我的独女,喚做聘兒。家里再没有别人了。”道人伸手捻了捻胡须,神色凝重道:“再无别人了?”秋粮迟疑了一下,说道:“还有个老人家,是前几年我家相公从山里带回来的。这老人家无儿无女,拙夫见他可怜,想着父母早逝未曾尽孝,故而请了他回来供养。”

道人微微一笑道:“这个老人家什么模样?有多大年纪?”十三娘沉吟片刻道:“这老人家的样子,被你猛然一问竟一时形容不出,想来也甚是平常。不过,他也是个修道之人,长年修习辟谷之法,不吃烟火饮食,只喝些无根的清水。”道人嘿嘿一笑,自语道:“辟谷?无根的清水?恐怕……”又转头望向十三娘道:“尊夫既是参客,家境当有小康,何以清贫如此?”十三娘叹道:“前些年也还过得。只这几年,虽寻得上好的参来,不知何故,在家放上一宿,这参就次了,总卖不出好价钱。”这道人微微一笑,自怀中摸出一道符来递与十三娘,道:“那便是了。尊夫若是还家,可将此符放在参中。此符乃是天君灵符专镇精元,可保参气不失。”说罢道谢辞别,扬长而去了。

送走道人,十三娘转身道:“满儿,给你海爷爷送些水去。”满儿答应一声,放下碗筷,取了一个大大的海碗,从香桌下的瓷缸中舀了一碗清水望后院去。后院植有几株梨树,雪压枝头如梨花正开,梨树下一个石桌,一个软椅,软椅上坐一干枯老叟,正闭目养神。满儿拂去石桌上的薄雪,把水放下,转身欲走。不料这老爷子突然睁开眼叫住满儿道:“满儿,家里来客人了吗?”

这老爷子来家几年,轻易不开口,这猛不丁给满儿给吓了一跳。满儿回道:“没有,就一个过路的道爷,吃了餐饭就走了。”海老爷子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满儿吐了吐舌头,刚回偏廊,听见聘儿在前院开心尖叫:“哥,爹回来了。”满儿慌忙跑过去,果见阿爹跟几个参客一起,正向院子里放参。十三娘把道人给的灵符放参桶里,道:“这是過路的道爷给的,说能镇参气。”阿爹笑道:“好好,这次挖到了好参,估摸有千年的光景,就看能不能卖个好价了。”

说着看看满儿聘儿在旁跟著瞎忙,便从怀中摸出两块玉玦递给十三娘,说道:“这玉给孩子戴上吧。”这玉玦一红一白,红的圆如日,白的弯似月。满儿在旁边瞅了瞅道:“妹妹人白,把白的给他。我要红的。”聘儿“哼”一声,道:“难道你人是红的?黑得跟个老鹞子似的。”十三娘笑着一边听着俩孩子斗嘴,一边把玉给他们系在脖子上。阿爹笑咪咪的端详一阵,说:“好,有了这玉,俩孩子都齐整。”

参桶下完,参客都作辞散了。阿爹跟大家说笑一阵,一起吃了饭,就急急出门去找掌柜的看新参。一小屁孩子窜到门口影壁,冲屋里喊:“满儿,玉哥儿等你呢。”喊完就没了影儿。十三娘瞪了满儿一眼,道:“又约着打架?看你阿爹不揭了你皮去,乖乖在家写字!”

看十三娘回堂屋作针线等阿爹,满儿立刻可怜巴巴的望着聘儿。聘儿“哼”一声,道:“又想钻狗洞?哥,真的又约打架?”满儿嘿嘿笑道:“玉哥儿约了黑子在夫子庙打呢,天一黑就动手,我得过去给他撑撑场面,黑子的人可不少。”聘儿歪着脖子想了想,说:“好吧,玉斧儿上回还给了我一串糖葫芦吃,哥你也带我去吧,咱们去帮帮他撑场面。”

瞅着天也黑了,雪也停了,一轮弯月又静静挂在了高空。两小孩偷偷摸到后院,从梨花树根子底下的狗洞钻出来,穿过几个弄堂往夫子庙跑。没跑几步,又瞅见玉哥儿从一小巷钻出来。不待满儿兄妹询问,玉哥儿笑道:“我娘逼着我写字呢,好容易才溜出来……”正说着,突然听见“砰”一声巨响从十三娘宅子那边传来,三人回头望去,只见一团青光裹了一层黑雾,望西边飞了过去。接着又是“轰”一声巨响,一道红光从宅子里猛窜出来,追着那清光去了。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又见西边升起数道白光将那清光半路截下。

满儿愣了愣,道:“什么东西啊?”玉哥儿甩手就跑:“是城隍庙那边,快!”三人没命地跑过去,到了城隍庙外的道场,只见道场上灯火通明,无数白烛悬在空中,缓缓飘浮,照得地面上人影晃动。几十个穿月白道袍的道人手执长剑,将一人团团围住。三人躲一棵百年老槐树后,一看中间那人,赫然是海老爷子。道人中一人脸色血红,不住咳嗽,竟是白日过家里吃饭赠符的道人。

此刻海老爷子脸色铁青,神色狰狞,甚是可怕。他盯着这道人道:“守真道长,我同你峨眉无怨无仇,为什么要苦苦相逼?”守真索性坐地上,喘息两声,道:“妖孽,你专吸鬼魂阴气,让冤魂不能超生,令三界轮回受扰,我峨眉岂能坐视不理?你倒机灵,居然知道躲在参客家中,吸参气以正阳,躲我的太虚镜。”

海老爷子仰天大笑道:“呸,满口的仁义道德!我自昆仑山上初发灵根,就被天下人所觊觎,人人都想吃我的血肉,夺我的灵根。老头子修真万年岂看不透你所谓狗屁天理!难道只准你们人吃我们人参的骨肉精魂,我们人参吃你们的魂魄就是弥天大罪?真是笑话!今日不是你吃了我就是我吃了你,受死吧!”话音一落,身子突地腾空,全身弥漫出一团黑气,黑气之中窜出成千上万只触手一般的东西来嘶叫着向周围道人们扑来。一干道人齐声吟唱法咒,道场中的那些白烛猛地火苗猛涨,光明大增,如光罩死死压制那团黑气,触碰到光罩的触手立刻“滋滋”作响,噗噗化又化做黑气,嘶叫声更甚。

海老爷子闷哼一声,突地凭空消失,只留下一团黑气在原地氤氲。一干道人面面相觑,守真猛喝一声:“出鞘!”背上仙剑化做一道红光直插向地面,地底顿时传出一声怪叫,一截砍断的触手在地上扭转一番,变成了有指头粗细的一截参须。那道红光在插在地上,化做一柄火红色长剑兀自抖动。一干道人立刻省悟过来:“这妖孽会土遁!”话音落时众人已然御剑飞天,齐声念咒:“三昧真火!”“嗤”一声地面顿时变成一片火海。守真一声冷哼唤回仙剑,喝道:“太虚!”“呼”地从他的背心又飞出一面铜镜,那铜镜一离身便照出一片蓝光,蓝光过处,地面居然变得透明。众人都瞧见海老爷子蜷在地底,那火焰离他不过数寸,身上衣衫已被烧成破烂,全身蒙上一层黑斑。

海老爷子眼见太虚镜一出,立时化作一道青光直往地底钻去。众道人一起跳入火海,齐声喝道:“出鞘!”一蓬长剑化成万道剑光刺穿地面,朝海老爷子追去。海老爷子见摆脱不了,突然一个转身窜出地面,双手下按喝道:“幽魂盾!”手底立刻冒出一蓬一蓬的青烟,烟雾中夹杂尖利嚎哭之声,无数幽灵冤魂的残肢断腕瞬间集结成墙,剑光一出地面,便被齐齐拦住。海老爷子则一个翻身化成一团黑气急急望西边飞去。才飞出不远,太虚镜突然射出一道紫光辟头照来,只听海老爷子立时一声惨叫,跌落地面钻入地下跑得无影无踪。

这边太虚镜放出紫光后光彩尽失,“铛”一声摔落道场青石上。众道人立刻围了过来,将守真护在中心。守真面色潮红,捡起太虚镜,叹气道:“想不到这妖孽的道行这般了得,连太虚镜的太阿剑气都灭不了它。还是我道法太浅的缘故,不能发挥出太虚镜的威力。走吧,看来它气数未尽。”说着一干道人收回悬空的白蜡,放出仙剑,化成无数流光,隐入天幕。

满儿等三孩子看得半晌才回过神来,满儿吞了吞口水,道:“哇,是神仙哎。”玉哥儿一拍头道:“糟了糟了!黑子还在夫子庙等着呢。”满儿赶紧拉着他就跑:“快快,去晚了还说咱们怕他们呢。”

夫子庙年久失修,衰落破,门前杂草丛生,枯木林立,积雪斑驳,连门口的水井也早已干涸。满儿仨赶到的时候,悄无人声,玉哥儿喊了几声,也没听见回答,跟满儿说:“坏了,这小子怕是已经回去了?明儿准得笑话我!”

这夜雪光昏昧,风声如泣,树影如魅。聘儿胆儿小,忍不住道:“那也没办法。咱们走罢,这里怪吓人的。”满儿点点头,道:“好吧,回去了。”玉哥儿皱了皱眉头,道:“你们先走吧,我再等一等,万一这小子是还没来呢?”满儿拍了拍他肩膀,道:“行,那你别等太久,早点回去,仔细被你娘发现了。”说着拉了聘儿便走。

玉哥儿站夫子庙前,没一会儿便被夜风吹得心里发毛,风过处处处有声,声响处淅淅娑娑,似有蛇鼠爬动。空地里又冷,玉哥儿四周瞅了瞅,挑了一棵百年老槐树,爬上去,扫干净雪,坐树杈间苦等。没片刻功夫,却见一条大黑狗和一头小黑猪从庙后的林子里窜了出来。那狗边跑边嗅,在庙前兜了几个圈子,最后窜至枯井旁边,“汪汪”两声,这猪便与狗一起前脚离地,站身来化作一高一矮两个穿黑袍子的年轻男子。玉哥儿在树上看得发愣,心下忐忑不敢有一丝动静。

这猪狗所化之人正是五通怪之二。五通怪性淫邪,俱为黑兽,分别是黑狐怪名野干、黑鹿怪名山魁、黑羊怪名玄色、黑狗怪名墨将、黑猪怪名乌豚。这五通怪平日残害生灵,专好诱拐良人污人清白,这次却是为奇珍异宝而来。

却说那墨将探头望了望井里,笑道:“是这里了,这老人参藏在井里。”乌豚嘿嘿一笑,左手一晃,手心中便现出一蓬黑毛,那黑毛迎风便长,立时化成了一张巨网。乌豚将网一抖,那网化成一团黑气窜入了井中。片刻,猛听井中一声怒吼,一道青光拖着一股黑气窜了出来,那青光左冲右突,却始终窜不出黑气。乌豚见状大笑道:“你跑不了!收网!”五指一拢,那黑气复又化成大网慢慢收紧,那青光被网束缚得越来越紧,最后变成了巴掌大小的一块人参,却也还在网中挣扎嚎叫。墨将冷哼一声,伸出手来,一支指甲突然变长,衬着凛然月光,化成了一把尖刃。墨将咬破舌头,将刀尖在口中一抿,再一刀戳在参脑处。只听人参一声厉叫,便再无动静。乌豚将这参收入怀中,道:“有了这昆仑山的参王,咱们以后的修行不可限量。怎么大哥他们还没到?”墨将却突然一把抓住乌豚的胳膊,道:“不好,有剑仙!”乌豚抬头看时,却见天宇之上,有两道黄光激射而来,来势如虹,其快似电。墨将惊道一声“走”便拉着乌豚一起跳进了井中。玉哥儿抬头看去,天宇之上两道黄光一前一后的飞来,似乎正相追逐厮杀。顷刻,两道黄光绞在了一处,猛然一撞,发出一道其亮无比的光芒,洒出满天的零碎光点,两道黄光则一左一右的分别从天上栽了下来,其中一道对着夫子庙直撞了过来,“砰”一声正摔落在井边。

玉哥儿借月光细看,自天而降的却是个彪形大汉,相貌约三十出头,甚有气概,嘴角尚有血痕。这汉子一手扶井沿一手拄了宝剑慢慢站起,停了片刻骂道:“师父果然偏心!这小子入门晚了我百年,却有这样的功力居然震伤了我心脉!”狠狠说罢又就地坐下,抛起长剑围着自己在地上画了个圈,再“铮”一声插在面前地上,放出微微霞光罩住这汉子。但见这汉子坐在圈中,盘腿竖掌,少倾脸色便透出一道黄光,如沐霞色。

那乌豚、墨将使腾挪之法升至井口,两人将头探出枯井,打量这汉子一番,相视一笑便跳出井来。墨将奸笑道:“居然受了重伤,真是天助我也!老五,那便是神兵诛邪,他是蕊珠宫的。”乌豚微微一笑道:“可惜大哥不在,不然吸光他的精元,倒可以法力大增。”墨将伸出右手,五指暴长化成一把铁钩,劈头朝这汉子抓下。只见那汉子使剑画的圈子突然一亮化作一圈金黄的光盾,“铛”一声将铁钩挡在圈外。乌豚见状急忙甩出手中黑气化成一团黑网,朝那汉子蒙头罩下。那汉子这才睁开眼暴喝道:“找死!”说着面前飞剑立时化成一道黄光,“嗤嗤”数声将那黑气化成的黑网划成无数碎片散落一地,再飞起一脚正中乌豚胸口,乌豚一声惨叫,倒栽飞出。黄光复又朝墨将扑来,“叮”一声响将他的五根铁钩齐齐切断,铁钩变回五根短短的指甲也激射进了草丛。墨将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大叫:“上仙饶命!”

乌豚倒栽飞出,“砰”一下撞到玉哥儿藏身的树上,给撞得眼前金星乱冒,耳中百虫齐鸣,还没回过神来,猛觉一股大力吸来,身不由己的飞出,摔倒在这汉子身前。好半天才看清,拖自己过来的,居然是这汉子的一根头发。早听闻蕊珠宫密法黄庭化身,可以化血肉骨骼为器,威力果然十分厉害!乌豚给吓得浑身哆嗦,慌忙不住地磕头只叫:“上仙慈悲!”这汉子一声冷笑,道:“你们五通怪一向是五怪齐出,今天怎么只有你们两个?那三个呢?”乌豚结结巴巴道:“他们好色,找美色去了,我们在守门户。”这汉子“哼”了一声道:“撒谎!五通都是淫兽,难道你们俩不好色?”乌豚吓一大跳,赶紧说道:“上仙息怒,小妖不敢撒谎。”那汉子冷哼一声,说道:“想跟我撒谎,怕你也没有这个本事!”说着左手举起,掌心红光灼灼,似要流出血来。乌豚顿时变了脸色,哀号道:“上仙慈悲,饶小妖一命!”这汉子阴笑道:“几时说要杀你了?”说着手掌已然按下,掌力压在乌豚的胸口,乌豚一声厉叫,只见心口冒出一丝血线,形如游戏迎风晃了两晃,便钻入这汉子掌心。

墨将见状“呀”了一声转身就跑,才化成一条黑狗,未及窜出,那汉子的头发猛地暴长,化成一条铁链,“唰”一下将墨将套牢,拖了回来,如法炮制从它的心口也抽出一条血丝来吸走。墨将颤声道:“上仙,你这是做什么?”这汉子微微一笑,道:“这是我们蕊珠宫的秘法,唤作‘飘香榭’,抽的是你们的心脉,你们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今后就跟随我身边做事吧。”乌豚哭丧脸道:“上仙有命,不敢不从,只是我们五通之间有血誓,如若分开必然道法自败,直至化回凡胎。”这汉子笑道:“这个不难,我把你们五个收齐便是。你们的心脉在我这里,离了我便是死路一条,万不要有他想!”

乌豚与墨将面面相觑,无可奈何,便一起跪下磕头道:“愿供主人驱使,敢问主人大名?”这汉子道:“我俗家姓贺,道号兰山。说吧,另外三个在哪里?”那乌豚道:“几年前这山里有霞光映日,我兄弟料定应有异宝将要出世,便来到此城分头搜寻了这多年。想来此时他们应在西边。”兰山奚落道:“这种绝世奇珍,自然有奇缘才可得。你们这样的修行,就不要妄想了。现在给我去找一个人,他跟我斗法,受了重伤,从天摔落,肯定也在附近。”乌豚道:“那人是谁?什么模样?”兰山哼一声,道:“他是我的师弟,姓祁,道号连山,样子粗俗,背上有柄神兵,想来你们也认识,称为‘斩魔’。”乌豚吓一跳,道:“这样的神兵,不是我们可以抵挡的。”兰山道:“谁要你们动手。找到了以心神通告诉我就是了。”乌豚干笑一声,道:“上仙,小妖法力有限,不会这样的神通。”兰山挥挥手:“既然你们心脉在我这里,就不必担心法力低下,只管使用,我自然知道。”说罢便低语数声,将心神通的道法传给了二人。二人学成告辞,化回原形,窜入丛林,找连山去了。兰山缓缓起身,拔地腾空,化成一道黄光,向西而去,消逝在苍穹。

看人都去了,玉哥儿才回过神来,从树上爬下来,正准备回家,瞅见树下草中有一物什,映着月光微微发亮,拾起来一看,竟是一根人参,手足俱全,连眉目都可隐见。略一思忖,猜是适才乌豚被辟飞撞到树上时,人参从乌豚怀里撞出来了。玉哥儿回想今晚所见便疑心它就是海老爷子,试唤了几声,却未有回应,玉哥儿不知这是已被破了灵根的缘故,不能化人了。玉哥儿想了想,将那人参揣到怀里,心道这样晚了黑子必然不敢再来,这待回去,却又听得远处有怪声传来,心中大慌,怕又有神怪妖魔出现。想着庙中有夫子坐镇当保无虞,便回身又钻入庙中。不想那庙中空空荡荡,竟无处藏身,只好冲夫子泥胎道声“罪过”,爬上神龛躲到了夫子背后。

藏身刚好,门口就转过来一条黑狐,皮毛如绸俊美无比,正是五通的野干。这野干站夫子庙门口,仰头向月一声嗷叫,不一刻跑来一羊一鹿,也是一身漆黑,夜间蹲草丛里任谁也看不出来,只是这雪地里却显眼得很。这野干见黑羊黑鹿近身,便开口说话:“怎么不见老四老五呢?”那鹿晃了晃脖子,道:“不知道。”这狐道:“两个淫货,怕不是又找到哪家小姐的闺房中去了!”那鹿与羊互看一眼,都垂下头来。这狐发出一声笑来,道:“算了。知道为什么叫你们来吗?”那羊一晃犄角,脸上的黑毛随风飘落,化成一团黑烟,顷刻便成了一个颇俊秀的黑衣男子,急急道:“莫非大哥找到了异宝?是个什么东西?”

说话时,那鹿、狐也都一点点幻成人型。这野干丰神俊朗甚有风姿,笑道:“找到了大概位置,知道是什么吗?”那羊鹿相视一眼,摇摇头道:“这如何能猜到?”那野干笑道:“看那灵光,应该是八百年前峨眉山丢失的神火印。”玄色惊道:“竟是这等神器?神火印与太虚镜齐名,皆是峨眉至宝。只是它现在为无主之物,杀气必重。我们的道行还浅,恐怕拿不了?”野干笑道:“不妨事,找个童子,用血祭化了它的戾气,再用五行乾坤阵法,自然容易到手。”山魁忙道:“老三你去找老四他们,我去捉一个童子来。”那野干笑道:“不必了,这里就有一个。”说着倏突一闪,出现在神龛之后,一把把玉哥儿提了出来。玉哥儿吓得哇哇大叫,野干朝他吹口气,玉哥儿立刻自觉浑身冰冷,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似乎变成了一块石头,只剩下心被吓得怦怦乱跳。野干将他丢给山魁道:“看好他。老三,你和我去找老四他们。”说着俩人走向庙外,走没几步,野干回头冲山魁道:“你要多加小心。刚才我找神火印的时候遇见了个岐山老耗子,道行不浅。虽然被我伤得不轻,只是岐山耗子精甚少单独行事,恐怕还有帮手,你若见势不对跑就是了。”山魁吓一跳,道:“难道也是为神火印而来?要不我们先不用找老四老五了,神火印万一被他们先动手拿了,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野干眉头一皱,道:“这神火印毕竟不是凡物,咱们若不五神聚会,列下五行乾坤阵法,恐怕是拿不了的。那老耗子重伤之下更拿不了。”

却说满儿拉着聘儿,走出夫子庙不远,突见空中洒落一片星光,又见两道黄光一左一右坠下,一道划向了夫子庙,一道却飘向了前方的树林。聘儿顿时大喜,道:“哥,那是流星吗?”满儿迟疑道:“会不会是妖怪?”聘儿哼了一声,道:“看看去吧?你不去我自个去。”说着松开他的手,望树林里跑去。满儿无奈只得追上来。

两人走进林子,这林子黝暗一片,只有借着树梢缝隙间微微月光和雪光才略可辨物。满儿道:“太黑了不好找,要不明天一早来?”聘儿一戳他脑袋,道:“你傻啊!这天一亮咱们也瞅不见星星了不是?”满儿往四周瞄了瞄,道:“这鬼地方怪碜人的。”正说着,突然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淅淅娑娑的声音,轻轻摸过去,只见草丛子里冒出两颗晶亮晶亮的光点。

聘儿大喜过望,道:“有俩呢,咱们一人一颗。”满儿却“娘呀”一声叫唤,拖着聘儿转身就跑,边跑边叫:“那是蛇眼珠子!”聘儿吓道:“那么大的眼珠子?有那么大的蛇?它们不冬眠吗?”满儿想也不敢想:“快跑快跑!”嘴里叫着,脚下跑得飞快。也毕竟是个孩子,跑不几步,那蛇尾巴一甩,身子一弯,就追了上来。满儿偷眼看去,这蛇足有水桶粗,俩眼珠子跟俩桔灯般大,更下死了拖着聘儿拼命跑。聘儿边跑边叫:“哥,哥!我跑不动了,我腿打软了。”满儿死拽着她手往前跑道:“跑不动也得跑。”正说着,那蛇一个猛扎,一口咬住了聘儿裤带,聘儿一声尖叫,给拖倒在地。满儿心下虽慌,也“他娘的”一声叫唤,转身一脚踢过去,居然真踢中了这大蛇的脑袋瓜子。

大蛇勃然大怒,丢开聘儿,“呼”一声扑过来,将满儿死死盘住,满儿立刻给它箍得胸口发闷,眼前发黑,甚至能听见自己骨头给它箍得“格格”作响的声音,赶紧冲聘儿叫道:“快跑,别管我跑,快跑……”便说不出话来了。

聘儿大叫一声,反倒扑了上来,猛踢猛打。可惜蛇皮厚实,鳞甲坚硬,全无作用。眼见满儿只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聘儿猛地一口咬在大蛇的腹部,拼死扯掉一块皮来。大蛇吃痛,怒不可遏,猛地转过头来,露出一口森然白牙,涎水直流,朝聘儿的脑袋咬了下来。聘儿一时吓傻了,全然不知闪避,眼睁睁看它咬来。

“嗤”一声轻响,从草丛中飞出一道金光,正中蛇眼穿透而过,这大蛇吃痛便放开二人直奔草丛而去,不妨那金光掉了个头转回来嗤嗤几声给这大蛇给绞成了一团烂肉,骨肉如雨哗啦啦浇了一地。满儿身上一松,跌坐地上,稍回了神,看聘儿嘴上带血呆呆站着,顿时吓得手脚发软,一把抱住她:“聘儿,你怎么了?你没事吧?”聘儿也回过神来,颤声道:“你别嚷了,我没事。刚才那是什么?”

说着两人朝草丛里望去,却见月光中坐一老人,身量矮小,篷发披肩,尽是银色,正望着俩人发笑,见俩人怔怔无语,笑道:“怎么,不谢我老人家的救命之恩吗?”满儿吞了吞口水,道:“谢谢老人家救了我们。老爷爷,你也是神仙吗?刚才那是你的法宝吗?”那老人嘿嘿一笑:“真是神仙就好了。咱们祖祖辈辈都跟这蛇妖有仇,修道有成,都以杀蛇为己任。你们两个小孩子半夜跑这里来作什么?”

听满儿据实相告,这老人嘿嘿一笑:“那不是星星,那是剑仙在斗法。”正说着,聘儿一声惊叫,道:“老爷爷,你的鼻子在流血。”老人“嘿嘿”一笑,抹去血痕,道:“小事情,死狐狸的道行还是了得。”

说着,老人缓缓起身,个头比俩人却高不了多少,朝满儿道:“那星星掉在什么地方?”满儿道:“就在这附近。”正说着,聘儿指着天空道:“又有星星掉下来了!”仰头看去,只见一片流星,拉出无数道光芒,坠落到密林深处。

老人自语道:“是峨眉山的剑仙,难道有什么事情?”说着整个人飞快的沉入土中,消失得无踪无影。满儿倒吸一口冷气,道:“聘儿,咱们回去吧。”聘儿一皱眉,道:“蛇都已经死了,你怕什么。老人说是峨眉的剑仙,是不是城隍庙见到的那群道人?我们去看看嘛。”

满儿拗不过他,只得拉了他过去,俩人小心翼翼穿入林中。聘儿边走边下死把满儿的手拽住。满儿给他捏得发痛,忍不住道:“别拉这么紧,真是又怕又胆大!”聘儿“哼”一声,也不理他,照旧死抓了不放。

“嘘”。

地下突然冒出刚才那个老人来,朝他二人摆摆手,道:“小声一点,别让他们发现了。”说着指了指前方。看过去,却见林中有一草坪,其上站了数十个道人。草坪的边缘紧靠一山壁,山壁光滑如镜,高不可望。

这些道人都是峨眉山的道人,在城隍庙满儿都见过,领头的正是守真道长。其中一道人正问他道:“师兄,怎么回事?”守真皱眉道:“太虚玄鉴镜灵气异动,恐怕是要认主了。”那道人诧道:“请太虚玄鉴镜之前不是问过师尊吗,太虚玄鉴认主,那是两百年之后的事情。怎么今天就会有异动?”

守真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已经是太虚玄鉴第三次发出灵光,这次太虚玄鉴已经快不受我控制,似乎要飞遁了。太虚玄鉴的主人应该就在附近,他的元神与太虚玄鉴有感应。”正说着,那山壁上突然冒出一蓬火光,冲天而起,直将半边天色映红。守真背后“铮”一声清鸣,太虚玄鉴腾空而出,发出一道纯蓝光芒,追红光而上。半晌,那红光蓦然逝去,太虚玄鉴自空划出圆弧,飞回守真后背。

那道人又惊又喜,道:“是神火印,是神火印的灵光现世了,只有神火印才能与太虚玄鉴感应。”守真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这不是太虚玄鉴要认主,是与神火印有感应而动。不过要小心,看神火印的灵光,是有什么东西把它镇住的,不然它早就出世了。神火印在山腹之中,这山上一定有入口,咱们分头找。”又道:“能镇住神火印的,咱们不一定能抵挡得住,须得小心!”说着一干道人纷纷御剑飞起,绕山寻找。

聘儿道:“果然又是这些神仙。”那老人微微一笑,道:“神仙?他们还不够这个资格。”话音刚落,背后却响起一人的轻笑声,道:“他们不够,那我呢?”老人吃了一吓,他天性胆小,顿时向土中下沉,刚将身子窜入土中,猛觉脚下刺痛,土中似有异物,慌忙窜出,却见土中紧跟出一蓬银针。

老人倒翻一筋斗,双手趴地,轻喝道:“厚土!”地面立刻翻起一道泥墙,将银针尽数拦住。那银针一插到泥墙上,便化成了一堆土屑。老人恼道:“什么人?话没开说就动手伤人?”满儿跟聘儿回头望去,却见一大汉月下独立,神色倨傲,气质卓绝,背上斜插长剑。大汉朝老人道:“哼,你也算人吗?”老人看他背后长剑,忍不住骇然,退后两步,道:“斩魔?你是蕊珠宫的祁连山?”大汉微微一笑,道:“你还有点见识,知道这剑的来历。”老人面现惧色,双手紧握,道:“歧山与蕊珠宫向来无怨。我们虽然不是人,但修真养元,并无恶行,你何苦与我为难?”

祁连山微微一笑,道:“我倒不是要与你为难,我是要你帮个小忙。”老人道:“要人帮忙,哪里一来就动手相逼的?”看祁连山神色不善,忙又问道:“要我做什么?”祁连山笑道:“歧山一脉,无宝不出,既然你来这里,那自然知道神火印在什么地方,我要你带路。”

老人“哼”一声,道:“神火印就在这山腹之中,你有本事,自己去拿。我要知道路,还用等到现在,自然早就带走了。”连山微微一笑,道:“你不必多说,我既然问你,自然知道你拿不了这异宝。”老人“哼”一声,道:“好,那跟我来!”说着手中突然暴射出一道金光,朝连山迎面扑来,他自己却反向飞掠,朝土中遁去。

连山怒喝道:“鼠辈找死!”说着背上斩魔猛然带鞘飞出,那金光一遇到剑鞘,“啪”一声撞成了齑粉,纷纷洒落,斩魔却去势不减,奇快绝伦,老人土遁,双腿刚入土,斩魔就已飞到,“蓬”一声撞在他后背,再迅速化成一条长龙,将老人裹了起来,从土中拖了出来,结结实实的捆住。

连山冷哼一声走上前来,森然道:“你好大的胆子!”老人神色惊惧,颤声道:“大仙,我愿带路。”连山微微一笑,朝两小孩招招手:“过来。”满儿聘儿对视一眼,慢慢走近。连山看他二人害怕,笑道:“不必害怕,他是妖你们是人,我自然不会对你们像他那样。”

说着在老人胸口一拍,抽出一丝红线来,老人立刻哀号道:“大仙,你取我心脉,叫我怎么活。”这红线悬浮空中,慢慢的裂成两截,连山一挥手,这红线便一左一右分别钻入了满儿跟聘儿的眉心。俩小孩顿觉心头一麻,似乎脑袋里多出个人来,那人想什么立刻就知道,十分怪异。

老人惊道:“大仙。你这是做什么?”连山微微一笑,道:“少废话,带路。你不要想半路偷走孩子自己抽回心脉。你偷得了一个,偷不了两个。只要你敢动手,我马上灭了你的心脉,叫你元神离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老人恨恨的道:“小的姓苏,诨号高客。”连山微微一笑,弹指道:“好个歧山之鼠,居然用假名字诓我。走罢,能把你叫答应就对了,谁管你到底叫什么。”说完那剑重又化回原形,飞回连山背上。苏高客得还自由,将身一纵,道:“跟我来。”连山将袖一卷,将俩孩子夹在腋下,尾随高客飞去。

四人人影一散,草丛中立刻窜出两只灰鼠,瞅了瞅他们的去向,一只道:“得赶快禀报夫人。你去报信,我去追他们,沿路我会留下记号。”说着便追了上去。另一只掉转身子,朝一方奔去,奔不多远,刚窜出密林,迎头遇见一头黑猪,那猪一见这灰鼠,立刻“咦”的发出一声人声,这灰鼠暗叫不好,调头欲逃,刚回头,一条黑狗窜了过来,一口将它咬住,痛得这灰鼠“吱吱”直叫。那猪嘿嘿一笑,道:“居然想逃。”刚说出口,猛觉心头跳动,对黑狗道:“主人在叫咱们,快。”说着望兰山召唤处跑去。这时天刚蒙昧,曙光初现,那灰鼠甚是忌惮阳光,给光一照,便惨叫个不住:“大神饶命,小的不能见光,见光脱毛,毛一掉光,道行立消。小的灵性刚生,修道不过三百年,大神慈悲。”黑狗听它叫得可怜,将它一抛,黑猪张开大口,一口将它吞下,道:“老实呆着,一会放你出来。”

翻过两处山丘,到得一个山头,却见兰山长身耸立,站在山头一百年迎客松上,远眺山下。猪狗上前行礼,兰山笑道:“看看山下。”黑狗化成人型,在山崖处一望,却见山崖对面,另有一座孤山,高耸入云,山脚下红光飞舞,黑气蒸腾。黑狗一见,大惊道:“是大哥在与峨眉山的道人斗法!”

兰山微微一笑,道:“峨眉一脉,不足为惧,如果太虚玄鉴有主,还可一战,如今太虚玄鉴无主,几个道人,几把飞剑,何足道哉!你们带了个什么妖物过来?好大一股臭气。”黑猪抖了抖肚子,“哇”的张口吐出只灰鼠来。这灰鼠在猪肚中呆久了,吐出来浑身都是烂食,又脏又臭。山头日头正大,那灰鼠立刻放声尖叫,身上的灰毛迎风化成灰沫飘散。

兰山挥挥手,地面立刻飞起一把枯叶,将灰鼠罩住,遮住阳光。兰山一皱眉,道:“你们抓这么个小妖来作什么?”黑狗笑道:“本地多年没有畜生得道,第一次见到耗子成精,捉来玩的。”兰山“哼”了一声,道:“这耗子不是本地的,它身上有鬼气。这是一只死耗子,元神守尸炼法,走的是鬼道。看它的道法修为,应该是歧山的。歧山的耗子有辨灵神针,能探天下异宝,既然到了这里,看来此地果然有异宝。”

黑猪吓一跳,道:“死耗子,你到这里作什么?”那耗子不敢隐瞒,呜呜噎噎的据实相告。听到神火印,兰山大吃一惊,喃喃道:“赤宵神火印?天帝有印,玺铭赤宵,赤宵降赦,炎精开图;王母有镜,鉴镌太虚,太虚玄镜,照破幽冥。哼,这等绝世异宝,放眼天下,除了天命宿主,还有谁能获此宝青睐?”

待说到连山,兰山又冷笑连连,道:“为了对付我,居然想觊觎神火印。”黑猪深觉不解,问道:“这个祁连山为什么不把心脉收自己身上,反倒要放在两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孩子身上呢?”兰山恨道:“还不是我那个没良心的师父!这个‘飘香榭’也算不上什么多深的法术,我蕊珠宫的弟子个个都会,有此法术便可放便坐骑,仙鹤神雀无所不可。唯我门中的上尊却只能御物飞行,不能坐骑,你道何故?皆因我门中有上尊专修异法,称为金甲镇元术。修得此法,身如金钟,不坏不损,邪气鬼魅不得近身,乃道门中的第一防身之术。有此法护体,尔等妖物的心脉,不要说吸入体中,便是触摸久了也要腐坏。他这镇元术修行多年,早已大成,哪里还吸得进妖物的心脉?就是吸进去了也要化的。”狠狠说完他将指一弹,对那鼠道:“既然有人给你留记号,那就给我带路。祁师弟,看来咱们又要见面了。”

黑猪瞧了瞧山下,道:“主人,我大哥他们还在山下,他们……”兰山挥挥手:“不妨事。那狐狸道行厉害,打不过还能跑,几个道士拿不了它。先去找我师弟,要真是被他把赤宵神火印拿到了手,对我倒真是麻烦了。”

却说山魁正拉了玉哥儿坐庙前苦等,听见似有多人奔来,提起玉哥儿,化成一道旋风,附上夫子庙的屋顶。就见远处一群人点了火把近前来,是聘儿爹娘带了黑子等人急奔而来,听聘儿他娘老远便唤:“聘儿,满儿,你们在哪里?别吓娘了,快回来……”

玉哥儿心中着急,几次张口,却一点声响发不出来。那山魁瞧得有趣,在他耳边道:“你叫,你要真能叫出来,我就不杀他们,一个也不杀。”玉哥儿吓得目瞪口呆,知道这妖怪说的是反话,顿时不敢再动出声的念头。

人群在夫子庙周遭找了半晌,十三娘哭道:“怎么办,怎么办?这人都上哪里去了?难道都跟玉哥儿一家一样,叫人给杀了吗?”玉哥儿听见这话如遭电亟半天转不过神来。又听聘儿他爹颤声道:“不会的,那些人杀光了他家满门,连狗都没放过,肯定是寻仇。咱们聘儿满儿跟他们无怨无仇的,不会有事的……”说着一行人又找开了去。玉哥儿目光呆滞,心神涣散,满脑子就一个念头:什么人干的?为什么?为什么啊……山魁瞧见人走了,嘻嘻直笑,自言自语道:“这老娘们倒还生得俏。”

待到野干的法术过了时效,玉哥儿的手脚已可微动。那山魁只管坐在屋檐远眺,眯缝了双眼,细看月下林中动静。玉哥儿暗自动了动,见它并未在意,蹑手蹑脚起身,刚站稳身形,脚下“喀”一声响,却是瓦片年久一踩就破。玉哥儿大窘,不敢动弹。那山魁却依旧没有回头,一动不动。玉哥儿略一皱眉,攀上屋脊,慢慢退着爬,退到另一侧,看准地势,纵身一跳,这身才离开屋顶,猛听见山魁叫道:“回来!”顿时一股妖风平地刮来,将玉哥儿裹住,卷到了山魁脚边。

山魁顺手给了他一耳光,道:“要再敢跑,剥了你的皮,要你死不死活不活的。”玉哥儿“哇”一声哭了起来,道:“十三娘说我们家的人都给人害死了,我要回去看我娘,看我爹……”山魁“啪”的再给了他一耳光,道:“哭什么哭,人早晚要死的,早死早超生,你爹你娘现在没准还在奈何桥上等你呢,要不要我先吃了你送你去见他们?”

玉哥儿打个寒战,心中又怕又痛,想到爹娘,又想哭。这山魁却突然耳朵一竖,瞬间长长数尺,迎风而立,片刻功夫,那耳朵又收了回来,却将玉哥儿裹了个严严实实负在背上,又怕他乱叫,连口也一齐封住。玉哥儿放眼看去,却见庙前那枯井之中,突然向外冒出水来。仔细一看,那哪里是水,是如潮水一般的蛇群自井中窜出,其景可怖异常。不一刻,庙前庙后,满是长蛇。少顷,井沿颤动,井口猛闪出一男子,其腰腹以上为人,下身为蛇,蛇身粗长无比。那蛇男长相凶狠,双手狂舞,一把乌黑的飞叉绕身飞转。玉哥儿看得心胆俱寒,怕不是大人说的山神现世了?这山魁显见也甚是害怕,手足竟微微发颤。这蛇男仰天怒号,四周的蛇群显是都被它的怒气感染,全都匍地发抖。蛇男嚎叫数声才愤然对群蛇嚷道:“是谁,是谁敢杀了我的爱子?你们这群废物,就没有知道的吗?”群蛇瑟瑟不敢作声,一青蛇向前,蜷身低首,道:“禀大王,小王子外出,我们谁都没有看见。只是最近因为神火印灵光外泄,有不少修真道人到此,恐怕是他们下的手。”蛇男猛地窜前,一把揪住这青蛇的脖子,道:“都有些什么人?”青蛇给掐住脖子,结结巴巴道:“回大王,小的才开灵窍,眼界短浅,都不认识,实在不知。”蛇男骂道:“废物。”手中一抖,那青蛇竟骨肉分离,烂做一团。群蛇恐惧无再敢言者。蛇男大叫一声,劈手抓住围身旋转的飞叉,叉住一条红蛇,叫道:“你知道什么?说!”这倒霉的红蛇修行不足,尚不能说话,只是将身躯绞成一团,缠在飞叉上。蛇男正欲将它撕开。旁边一赤炼蛇突然开口道:“大王,我听说歧山的虢夫人带了不少妖鼠进山,恐怕也是为神火印来的。这妖鼠与我们乃是世仇,王子可能是被他们杀的。”

蛇男放开飞叉,对那赤炼蛇道:“你听谁说的虢夫人来了?”赤炼蛇惶恐垂首,道:“是西山城隍庙的泥胎。”蛇男冷哼一声道:“泥胎也能成精。”说着猛地朝众蛇大吼道:“还不快去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虢夫人给我挖出来。”

众蛇顿时作鸟兽散,朝四周林木中散去。蛇男摇身晃尾,正准备回井,却突然一抬头,双目如电,射向山魁。山魁暗叫不好,化成一道旋风,卷起玉斧儿,往密林飞去。这里身形才动,那边飞叉已经呼啸而至,来势如虹,声如奔雷。山魁也不回身,暗结法印喝道:“鬼藤!”“篷”地一声身后立刻悬空结出一张由无数骷髅枯骨穿结而成巨网,阴森诡异。那飞叉一下扎在网上,其势不可阻,依旧前扑,可惜这网也坚实异常,牢不可破。飞叉拖网前扑数尺,终于被反弹了回去。山魁半刻不停,依旧化风奔逃。蛇男接住飞叉,大吼道:“烈焰!”飞叉再次脱手飞出,此次更快更狠,刚一出手整个飞叉立刻被烈焰所围,那鬼藤一碰到火叉,便化成了一蓬黑灰。火叉余势不减,扎向山魁后背。山魁再结法印,喝道:“黑风!”手中立刻卷出一道黑风,化成一头黑虎,扑向那飞叉。飞叉疾驰而来,被黑虎一把扑住。可惜黑虎力不甚强,没能拖住飞叉,反倒被那飞叉带着插向山魁。黑虎被穿在火叉上咆哮撕咬,片刻便化作一团黑烟,消散不见。

只这功夫,山魁却也闪入密林,飞窜远去。由那那蛇男暴跳如雷,狂骂不止。山魁奔出甚远才跌坐地上,骂道:“小畜生,胆子这么小,不是你吓得尿裤子,也不会被发现。蛇君嗜杀成性,差点作了它的宵夜。”

玉哥儿还没来得及开口辩白,山魁突然一跃而起,提起玉哥儿窜上一株大树,刚稳好身形,只见两道黑气贴地窜来,来势如风,瞬即而去。山魁认得正是野干跟玄色,正欲追上前去,乍见黑气之后,又有数点寒芒尾追而来,山魁吃了一惊,慌忙屏息凝神,不敢动弹。寒芒之后,又有几道红光,山魁见此心中暗自叫苦。

偏那几道红光居然在它藏身的树下停了下来,却是几个峨眉山的道人,为首的正是守真,守真望了望远去的黑气,喝声:“回鞘!”唤回那几点寒芒,却是几柄飞剑,齐刷刷的插回众人的背鞘中。一个道人望着野干消逝的方向,叹道:“五通怪果然有些神通,咱们居然灭不了他们。”守真点头道:“那头羊道行还浅,不足为惧。倒是那头狐狸,功法参玄,是个劲敌,如果让它们拿到了神火印,道行大增,我们不会是它们的敌手。咱们走。”声音未落,守真背上突然蓝光大盛,太虚玄鉴镜竟自腾空而出。守真大惊,忙手结法印念动真言,将太虚玄鉴镜拖了回来。

一道人惊道:“怎么回事?”守真额头冷汗直流,道:“恐怕师尊的先天神算错了,太虚玄鉴不只是与神火印有感应,它是真的遇到了宿命真主。这人就在附近。”那道人惊道:“师尊不是说,太虚玄鉴的主人是累世修行的真人吗?这真人要两百年后才转世得道。先天神算不会错的。”守真微微苦笑,道:“可是太虚玄鉴是不会认错人的。”说着猛地一吼:“湛泸!”玄鉴镜蓝光再现,一道紫光从镜中射出竟照向山魁藏身之处。山魁大惊,忙喝道:“黑风!”他手印之化出黑虎扑向紫光,自己却欲转身化成旋风遁逃。只是守真这边更快,几道寒芒齐齐飞至将他围住,剑芒距体不过数寸,只要一动,便要被刺穿扎成个蜂窝。那黑虎也不争气,一遇到紫光,便化成一蓬烟不见了。

那紫光迎头照下,山魁一声惨叫,叫后却无异常,仔细一看,那紫光照的不是自己,却是手上的玉哥儿。守真等人缓缓走近,玉哥儿又惊又怕,颤声道:“神仙叔叔,我不是妖怪。”守真微微一笑,道:“我们自然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玉哥儿迟疑片刻,道:“我姓许名翙,字道翔,小名玉斧。”守真将他名字念得数遍,与众道人相看数眼,叹道:“你是不是城隍庙外街的许员外家那个孩子?”玉哥儿点点头,猛然想起一事,颤声问道:“神仙叔叔,我们家是不是叫人给杀光了?”守真叹息道:“原来真的是你。”将他从山魁身边拉开:“是的,你家里人都已经过世了。”玉哥儿颤声道:“叔叔,是什么人干的?”守真皱了皱眉,道:“应是你前世的徒弟贺兰山。我们去看过了,地上残留的法印确是蕊珠宫的人施法所为。自从你前世仙逝,他就反出了蕊珠宫,扬言要灭你转世的元神,此事天下尽知。蕊珠宫三百年前与昆仑斗法,元气大伤,有这样功力的人屈指可数,且蕊珠宫有这么重杀气的人,算来也只有贺兰山。我们都还以为你已经应劫了,没想到你居然躲过了他的煞手,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玉哥儿茫然抬头,守真知他心中疑惑,摇头道:“他是你前世的徒弟,如今名动天下的剑仙。他为什么这么恨你,我不知道。”玉哥儿含泪道:“不管我前世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只管找我,为什么要杀我的父母兄弟?叔叔,请你教我本领吧,我要为爹娘复仇。”说着便跪下磕头。守真拉住他,道:“贺兰山道行高深,蕊珠宫的真法名动天下,更何况他还有上古神剑诛邪在手,要想复仇,谈何容易。也罢,你先跟着我们,等我们找到神火印,带你回去见我们师尊。这太虚玄鉴镜是我们峨眉的镇山之宝,它跟你有宿世缘分,师尊自会为你想办法的。”说着从怀里抹出一个小盒子,轻轻磕开,取出一枚花籽,朝山魁一抛,那花籽迎风便长,化出无数花藤来,将山魁牢牢缚住。山魁稍一动弹,便觉刺痛入骨,低头一看,那花藤之上,居然有无数尖刺。守真冷哼一声,对它道:“不要想逃。就算是那只狐狸,也未必有能耐挣脱峨眉刺。”

正说话,远处一声清吟,一道红光冲天而起。守真大喜,笑道:“是二师弟。他找到入口了。”说罢拉起玉哥儿,御剑飞行,朝红光处飞去。众人飞到,却见一处山壁,壁上藤萝无数,四散的峨眉道人正聚齐在那山壁下。一道人见守真过来,将手一挥,背上长剑飞出,剑若腾蛟,将那藤萝辟断。藤萝后面,有一黑洞,高约丈许,宽不过数尺,仅可容身而过。看着这洞口,守真顿时木然无语。那道人道:“师兄不必过虑,这洞口虽小,里面越走越宽。”守真半晌才道:“李师弟,这是蛇窟。”那道人笑道:“便是蛇窟又如何,难道我们这么多人,连几条蛇都奈何不得?”守真沉吟片刻,才道:“神火印失落此地八百年不得出世,必然是有异物以怪力所镇。这蛇窟里的蛇,被神火印灵光所罩,又有那异物在侧,恐怕早就开了灵根神窍,已经成妖。”那道人与众人面面相觑,半晌道:“就算它们成妖,可看神火印的灵光依然如故,可见这些蛇妖的道行还不能掌控神火印,应该不难对付。”守真解释道:“话虽如此,毕竟赤宵神火印不是寻常法宝,它同太虚玄鉴镜一样,自有灵根,只认宿世命主,以师尊无边法力也掌控不了。这蛇窟之中的蛇妖修行到底如何,我不敢断言。”那道人微微一笑,道:“师兄不必过虑,就算这蛇妖法力高深,咱们人多,不必害怕。更何况我们还有太虚玄鉴镜在手,大可一战。”守真看众人跃跃欲试,都想一窥本山失落多年的奇珍,只得点头道:“好罢,只是咱们须得小心。”说着便召出太虚镜,悬在头顶,领众人入洞。

一入洞,一股阴风吹来,冰凉入骨,太虚玄鉴镜立刻蓝光大作,将黑洞照亮。守真道:“大家走近一点。”说着,催动真力,太虚镜光芒更盛,罩得更宽更广。走不多远,那李姓道人又道:“已经有人进来过了。”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地上有软泥处留有几个脚印。守真点点头,只道:“留心。”那洞穴果然如李姓道人所言,越走进来,越是宽敞,虽岔道如麻,幸守真凝神施为,以太虚玄鉴感应神火印,定出方向。一路上淅淅簌簌之声不断,似有蛇虫蜿游,又似鼠蚁爬行,玉哥儿听着这声响只觉毛骨悚然,不由得想起那半人半蛇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