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4章 扫墓
清明这天飘着细茸雨。老吴天没亮就醒了,听着檐角雨滴敲打搪瓷脸盆的叮咚声,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老花镜。镜腿缠着白胶布,缠得粗粗剌剌,倒比原先戴着更服帖。
儿子建平在厨房热酱汁肉,红曲米染的酱汁在青花碗里汪着油光。儿媳美芬正在装青团,碧绿的团子卧在竹匾里,每个底下垫着剪成方块的粽叶。六岁的孙子磊磊趴在八仙桌上,看奶奶留下的蟋蟀笼,竹篾编的六角宫灯样式,篾条都泛出蜜色了。
“爷爷,这个笼子真能装蟋蟀?”磊磊举起灯笼摇晃,里头的铜铃铛叮铃作响。老吴接过笼子,指尖抚过篾条交错的纹路:“你奶奶手巧,年轻辰光在虎丘卖竹器,蟋蟀笼、蝈蝈笼最抢手。”铜铃铛突然哑了,老吴才发现自己的拇指正死死按在铃舌上。
城郊的公墓新栽了水杉苗,细伶伶的枝干撑着绒绒的绿雾。磊磊举着柳枝在前面跑,柳芽儿扫过油菜花田,惊起几只菜粉蝶。老吴挎着竹篮走在后面,篮里的青团还冒着热气,混着艾草香的蒸汽扑在脸上,倒像谁用热毛巾给他擦脸。
老伴的墓碑前积了层薄灰。老吴蹲下来用绒布擦拭大理石,凉意顺着指节往胳膊肘里钻。去年清明栽的柏树长高了两拃,建平拿镰刀削着杂草,刀刃刮过石板的沙沙声里,老吴听见三十年前妻子在灶间刮鱼鳞的动静。
“磊磊来给奶奶磕头。”美芬摆好青团和酱汁肉,红木筷子架在碗沿上。磊磊学大人的样子作揖,膝盖刚碰到蒲团就叫起来:“石头好冰!”老吴想起妻子临终前,手背上的输液管也是这般冰凉,那会窗外玉兰花开得正好,白花瓣落在氧气瓶上。
烧纸钱时起了阵小旋风,灰烬打着旋儿往柏树上蹿。建平拿树枝拨着火堆,忽然说:“妈要是还在,该用上智能手机了。”老吴没接话,他看见纸灰里有片没烧尽的锡箔,金灿灿地蜷成个小元宝,倒像妻子从前用的顶针。
回去时抄近路穿过油菜花田。磊磊举着柳枝问:“为什么年年要扫墓呀?”老吴望着远处青灰色的山影:“就像菜花黄了要结籽,人走了也要回家看看。”孙子的柳枝扫过他的后颈,痒酥酥的,老吴缩脖子时听见美芬在哼评弹调子,唱的似是《宝玉夜探》。
夕阳把花田染得更黄了。磊磊突然指着田埂喊:“蝴蝶!”老吴眯眼看时,那抹白影早已没入花丛,倒是建平裤脚沾着的苍耳子,在暮色里亮晶晶地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