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9章 两道任命
“朱卿这般忠臣若为尚书令,朕自可双肩轻佻,舍身佛门亦无后顾之忧也。”
听着梁帝试探之语,朱异退后两步,躬身作惶恐之状,“臣异才能浅薄,只为侍奉陛下左右,陛下还是另择高明罢。”
梁帝枯指轻按太阳穴,年迈使他力不从心,也使他优柔寡断。
对于尚书令一职该由谁履新,于他心中,有两个人选。
尚书左仆射张缵,尚书右仆射何敬容。
二人皆为尚书都高官官,权柄交到这二人手中,再合适不过。
“张缵与何敬容,朱卿以为如何?”
“臣异觉得,二人皆不妥!”
面对梁帝此问,朱异罕见没有和稀泥,二人皆推翻。
朱异自有他的小算盘。
梁帝闻言,有些惊诧。
朱异平时言语,要么不偏不倚,要么点破不说破,要么顺他之意。
鲜少有这般主观言语,梁帝顿时来了兴趣,“哦?有何不妥之处?”
朱异顿了顿,言之凿凿起来,“臣异素闻张、敬不合。尚书都省内,各自为政,相互间冷言冷语。无论擢升哪一位,恐怕会横生事端。”
梁帝闻言,也衡量起来。
张缵是他的女婿,对其秉性颇为了解。其人刚愎,亲近东宫,若是擢升尚书令,尚书都省内必无何敬容容身之地。
何敬容虽是前朝驸马,也算是兰陵萧氏的女婿,性刚柔,有政绩,是擢尚书令最佳人选。
可毕竟是前朝驸马,如此行事,恐怕女婿张缵会有所不满,坊间也会猜议翁婿,乃至于与东宫不合。
于小民而言,放着一个当朝驸马不用,用前朝驸马,可不就是不合么?
“朱卿一言,醍醐灌顶也,朕当真老糊涂了,此般利害关系,竟毫无察觉。可若排除张、何二人,又有谁可担此重任,而能令朕放心的呢?”
朱异顿了顿,诚恳道:“陛下,您难道忘了您的侄儿贞阳侯了么?”
贞阳侯?侄儿萧渊明!朕怎么将他遗忘了!
梁帝一拍大腿,“如今贞阳侯在何处?”
朱异见算盘得逞,含笑回道:“任豫州刺史,已有六年,豫州各处皆颂其贤名,不如召回朝中,予以重任?”
“甚好!朱卿,即刻拟旨罢!对了,再另拟一道,送到江陵柳氏,朕要重新启用柳津,来补廷尉卿的缺。”
一柱香后,两道旨意陡然天成,以六百里之势分道而去。
人事任免尘埃落定,可依旧还有烦恼,等着梁帝去解决。
“朱卿,对于张浔之死,如何看待?”
梁帝口气颇为淡漠,对于女儿富阳这第四子,印象极差。
印象中,这外孙长得阴柔,言语间一副小娘子模样,梁帝颇为反感。
故而寻常极少交集,亲情淡漠。
以至于,谢举言及此案时,梁帝第一反应不是为痛失外孙而愤怒,而是愤怒此案发生,打乱了他的掩盖计划。
原本只需推出一个替罪羊,将王茂畴被害案,定性为盗贼杀人夺财案。那么,皇室内斗的丑闻就能被遮盖。
待一月工期之后,佛塔不成之时,敲打敲打岳阳王府,收回一些权柄,使其归襄阳后,建康也就风平浪静了。
王茂畴一案,是岳阳王府所为还是东宫所为,都不重要了。
现在倒好,这外孙被害,女儿富阳与女婿张缵可就不好糊弄了。
梁帝甚至能够联想到,夫妇二人来找他哭哭啼啼的场面。
甚至明日朝会,肯定会为此事,乱成一锅粥。
“陛下,这......”
“不许隐晦,如何想便如何说,且勿再言盗贼所为。”
“那臣异就斗胆置喙一二了,这王茂畴与张浔,依臣之见,皆是一人所弑。嫌疑最大者,当属岳阳王!岳阳王窥探东宫的野心,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朱异对此间两案,了解得不多;但他门清,岳阳王此人有雄才大略,足智多谋。
为了高王的阳谋能够顺利实施,决不能坐视岳阳王府做大;这一点,他与东宫的利益是一致的。
梁帝闻言,白眉皱起,结合当下,倘若还是东宫构陷之计,那未免代价沉重,女婿张缵与女儿富阳公主可舍不得弃子争先!
反观孙儿萧詧,反而嫌疑最大。
先杀一个结怨高门子弟,故意留下物证,再自导自演自缚廷尉寺地牢。
博得共情后,误导大众以为是东宫的构陷之计。
旋即施展金蝉脱壳之计,报复驸马府,杀害其子,局时又能反证清白。
此等谋略,梁帝相信,以孙儿萧詧其智,是能谋划得当的。
梁帝思量着,离开御座,负手踱起步。
沉闷的靴底叩击声,扣动着心中诸多疑虑。
只是纯粹报复?
或是在试探朕的底线?
两问之下,梁帝内心偏于第二问。
朱异见老皇帝陷入沉思,又缓缓开口提醒道:“若再放纵岳阳王,东宫危矣,社稷危矣!”
梁帝枯手轻拍前额,“岳阳王锐气外放,颇像朕年轻之时......”
“陛下,万不可有此念,东宫乃是国本,梁国需要的是守成之君,那岳阳王与吴末帝孙皓无异,会葬送国家的啊!”
“朕需静一静,再考量一番。朱卿,通告列班朝臣,明日早朝取消,朕要沐浴斋戒,礼迎祖师舍利往玄武湖参加佛法盛会。通告十二班列以上大臣与诸王,皆来礼佛,御史大夫就免来了!”
梁帝一番吩咐,朱异谨记,躬身退出大殿,安排事务去了。
梁帝枯指轻叩龙案,独自呢喃了起来。
穷兵黩武么?
守成之君么?
守得住北方铁蹄么?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阿弥陀佛……
真是老了,克复中原的勇气也丧失殆尽了,非朕愿偏安,真是岁月磨人老啊!
梁帝感概着,来到一幅锦绣江山图前,枯指掠过中原以北,“嵩山礼佛,泰山封禅,壮年豪言壮旅,却只能抱着遗憾入了皇陵么?”
梁帝眼神暗淡,他于凤鸟棱花镜前坐定,端详着铜镜中那张干瘪又褶皱的老脸,苦涩一笑,低语起来。
“怎能如此枉为呢?”
“你有锐气,待佛塔不成,小受惩戒,回襄阳为国家扼守北门,不好么?”
“为什么要争?要试探朕的底线?”
“驸马府其肯善罢甘休啊!”
梁帝缓合双眼,“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那便交由佛祖来指点,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