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灯照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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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靜謐之夜熟悉的人

案上的燈火未熄,泥鏡已收,茶盞微溫,樹影在他指尖輕輕晃動。

四獸懶散地歪在不同角落,小白打呼,阿辭抱臂閉目養神,老盧拎著壺往爐邊添水,只有嘟嘟低空盤旋幾圈後,落在門邊:「有人來了。」

「風鈴沒響啊。」小白翻個身。

「他不是來求形的。」嘟嘟冷哼,「是個……意圖不明的熟臉。」

門被敲了三下,

是輕聲的,帶著克制的節奏,不急不躁,像敲門的人猶豫了很久才伸手。

清稼起身開門,見門外站著那張熟悉的臉。

便衣外套,眉心仍微皺著,神情總帶著一種不肯低頭的鋒利。手裡,拎著一盒不大的糕點,盒角還有便利店的折扣貼紙沒撕乾淨。

「賀行川?」清稼偏頭。

「路過。」賀行川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院子,「……順便,想問點事。」

清稼沒說話,側身讓了進來。

「風鈴沒響,你不能進來。」嘟嘟在他耳邊念了一句。

清稼淡聲:「我讓的。」

老盧眼神一轉:「那我們……要不要泡壺茶?」

「我想喝烏龍!」小白精神了一半。

阿辭冷冷說:「那得看清稼肯不肯拿出他那罐珍藏的。」

清稼:「賀警官,你喝什麼?」

賀行川咳了一聲:「我下班了,就叫我名吧!那個……你們要是剛好在泡,我就蹭一杯。」

風進了院落,風鈴沒響。

但今晚的塵燈處,會有一場安靜的對話。

塵燈處的夜晚,梧桐葉靜靜垂著,風過時輕微搖晃,像是低語又像嘆息。

院中石桌邊,清稼替賀行川斟了一盞新茶,蓋碗聲輕響,溫香散開。

「蘇葭的案子……結了。」

賀行川終於開口,聲音低低的。

「她的父母來過。她媽一直哭,她爸一句話沒說,只是不停抽煙。」

「離開前,她媽問我一句話,『她最後,有沒有說想家?』」

清稼未語,靜靜聽著。

「我沒答。」他指腹摩挲茶盞邊緣,語氣略有顫,「但我想……她是想回來的吧。只是沒人讓她回。」

他頓了頓,喉頭滾了下去,才又道:「林季年的父母也來了。不是來悔的,是來……爭遺產。」

他低笑一聲:「連保險都想分。」

「這世道真滑稽,女兒死了,問她想不想回家;兒子殺了人,還問保險金能不能繼承。」

清稼看他,未插話,讓他繼續。

「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把那女孩真的『救到了』。」賀行川低聲說,像是不自覺地念出心裡話,「我知道我們破了案,抓了人,算是替她伸冤了。」

「可她最後那段路……是不是太孤單了。」

「我們總說死者為重,可那些活著的人,還不是照樣吃飯、裝哭、騙人、領錢……」

他嗓音低啞:「我有時會想,哪天我會不會也變成那種只看證據、不看人心的人。」

「……所以我才會來這裡。」他輕聲,「就想看看,有沒有哪裡,不那麼冷。」

院中一陣靜默。

忽然,有什麼東西「撲哧」落地,帶起一陣翅膀扇風聲。

「人心這東西啊,本來就冷,還愛假裝熱。」

嘟嘟甩著翅膀落到石桌上,圓滾滾的鳥眼轉向他,「你不說,誰知道你也怕冷。」

賀行川一愣,回頭看向牠。

下一秒,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從欄杆邊傳來。

「你居然會來這種地方,說明你還沒完全壞掉。」

阿辭抱著前肢趴在欄杆上,狐狸尾巴晃得一臉高傲。

「但你遲早會被那一身鐵皮給壓死。人一旦只記得規則,就會忘了人心也是證據。」

賀行川皺眉,看著這兩個會說話的生物,仿佛下一秒世界要反轉。

「啊啊啊!別這樣看我,我們不是妖怪啦……」

小白從腳邊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毛,憨厚地走過來蹭了蹭他的膝蓋,「我叫小白,是這裡最溫柔的一隻。」

「你上次不是說你最能打?」阿辭立刻反駁。

「那個是上次,今天我想做溫柔代表。」

老盧這時從屋簷後悠哉踱來,笑著開口:「都少說兩句吧,人家剛認清自己沒那麼堅強,別又把他嚇跑。」

賀行川這才終於懷疑自己是不是太累了,低聲喃喃:「……你們會說話?」

「當然會。」嘟嘟撅嘴,「只是你們平常聽不到罷了。」

清稼淡聲接上:「牠們不是誰都會理。」

「今天你說的話牠們聽見了,是因為你沒把話藏起來。」

一盞茶,四隻獸,一段話,讓院中的風慢了下來。

賀行川望著他們,許久沒說話。

四獸也不再鬧,只靜靜看著他。這一刻,他不是刑警,不是偵訊桌後的審問者,只是個坐在燈下、不願被誤會的疲倦人。

清稼忽然出聲,語氣溫淡:

「今晚留下來吧。」

賀行川一愣,轉頭看他。

「院裡的風今晚不涼,房也靜。夢會輕些。」

他語氣平靜,卻說得像是在替他掩一場驚濤,藏入一池無波。

「我……可以留下?」賀行川喉頭輕動,聲音像還沒回過神。

「你可以。」清稼點頭。

「不是因為你辦過什麼案,也不是因為你問得多準。」

「是因為你今晚說了句實話。」

他指了指一旁開著門的廂房,補上一句:「床乾淨,小白會陪你。他打呼你就踢他。」

「我不打呼!」小白在角落立刻跳起來,「我只是呼吸有節奏!」

「是很大聲的節奏。」阿辭補刀。

老盧微笑著拍了拍小白的背:「別管他。今晚你陪賀先生,好好安靜一下,別再搶床被啦。」

嘟嘟則蹲在欄杆上,小聲說:「你睡的時候也記得不要亂說夢話……我們都聽得見。」

賀行川忍不住失笑,起身朝廂房走去,一邊搖頭低語:「我真的是來到了什麼地方啊……」

清稼沒回答,只靜靜看著他背影。

那背影不再像午後站在血牆前的刑警,而像個剛卸下鎧甲、需要一碗熱湯的人。

燈未熄,夢將近。

廂房內,晨光斜斜灑入。

賀行川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天花板,而是一對軟軟耷拉的耳朵。

小白正趴在他肚子上,四隻腳攤開,呼吸平穩,肚皮隨著他的起伏微微鼓動,一副睡得正香的模樣。

賀行川整個人僵住了,像是怕一動就驚醒什麼古老神獸。

他低頭看牠,牠卻依舊熟睡,還發出極輕微的鼻息聲。

「……你睡這麼熟,是忘了我是刑警嗎?」他低聲嘀咕。

小白忽然翻個身,打了個呵欠,耳朵晃了晃,聲音懶洋洋:「嗯?你醒啦?你翻來翻去太吵了啦……」

賀行川倒抽一口氣:「你還在說話……?」

「當然在啊,昨晚我陪你睡的,你不是答應我今天帶我去買早餐?」

「我什麼時候…?」

「我夢裡你說的。」小白理直氣壯地蹭了蹭他,「那一定是真的。」

賀行川徹底敗下陣來,長長嘆了口氣,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我昨晚……真的不是做夢。」

「不是呀。」小白跳下床,搖搖尾巴,「你昨晚還說……你怕自己會變冷喔。」

「你說完那句話後,我就決定要睡你肚子上了,這樣比較暖嘛。」

「……你真的是什麼都聽進去了。」賀行川無奈,卻又忍不住笑了一聲。

他坐起身,望向窗外,風過梧桐,陽光尚嫩,像剛睡醒的眼。

這一夜他不是值勤的刑警,也不是審問者,只是個被小獸守著、終於能安睡的凡人。

他低聲對小白說:「謝謝你。」

「嘿嘿,不客氣。」小白挺起胸膛,「誰叫我是塵燈處的療癒擔當!」

「你上上次不是說你是最能打的嗎?」

「那是上上次!這次我是療癒擔當!」

賀行川無奈地笑了。

然後起身,推開門。

整個塵燈處,晨光像露一樣鋪展開,四獸正坐在石桌邊等著第一壺茶,清稼站在廊下,像是早已知道他會走出來。

「我以為你要睡到日中。」清稼淡聲道。

「被肚子上的守夜獸壓醒了。」賀行川朝小白點頭,「還不錯,比鬧鐘溫柔多了。」

四獸一起笑了起來,小院彷彿也跟著輕輕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