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美人图
李有有急吼吼赶到芦花村，没帮到人反惹了一身骚。
宋知虎粗着嗓子哀求，求李山主救救他姐姐，帮帮宋家。一个个头磕下去，脑门儿血淋淋的，看得人心疼。
李有有百口莫辩，在芦花村民的哀求与指责中，灰溜溜逃了，连老牛也被扣下，担了个强买强卖的名声。他看着季奶奶等人，季奶奶硬着头皮上前帮着解释，但做主把牛给了他的那人却躲在远处不敢发声。
最后，宋家老爷子出面，季染秋跟着磨破了嘴皮，芦花村才放人走。
李有有感觉脱了层皮，垂头丧气往回走。宋知虎是故意的，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是故意的，明知道纨绔所说救人绝不是救命，却故意混淆把一盆盆脏水泼到李有有头上。偏又摆出求人的姿态，让李有有有口难言，有火也无从发泄。
憋屈！
李有有回山，直接趴在床上，晚饭没吃。
这一夜，山上静悄悄的。山主心情不好，大家都忍着些，连多嘴的麻雀都不叫一声。胡三郎没有性命之忧，但浑身筋骨尽断，需要休养。这会儿正伏在窝里，看着夜色翻滚，神情寥落。胡三郎上山时日不短，虽无好吃好喝，却不曾挨饿，却不跟李有有交流，甚至没说一声谢谢。
思来想去，胡三郎决定跟李有有聊聊。
抬头就见傻乎乎的李山主，坐在藤椅上，看着它。胡三郎吓一跳，蹭一下从窝里跳出去，跳出去老远。它竟然好了？
“这是梦里啊，傻子。”李有有轻笑，伸手朝着夜空，竟将一颗星星摘了下来。他又摘了几颗，将星星串成串，然后，放在掌心，轻轻一吹，星星变成蒲公英，被风吹散，落了一地。
这等手段，胡三郎颇为惊叹，这要出去卖艺，能赚不少钱吧，至少比卖花挣得多。
“出息，卖艺能赚几个钱？”李有有伸手拍去落在身上的蒲公英，站起身。
“能赚一个是一个，至少钱是干净的。”
李有有轻笑，这样浅薄的胡三郎，能做什么恶事？
“走吧，带你回家看看。”李有有伸手一拂，一人一妖已经出现在清泉村村头，“你别心急，慢慢走，万一超过我的视线之外，梦境就破了。”
梦破了，就看不到奶奶了。
胡三郎收紧脚步，忽然问：“梦里，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看了不如不看。
“半真半假，亦真亦假。”李有有叹道，“我能力有限，有时候也不能分辨真假，所以你自己分辨，想来你奶奶一切安好，不然我早就收到消息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胡三郎“唔”了一声，加快脚步往家赶，但又不敢走得太快，时不时停下等李有有。这姓李的，平时性子急得跟炮仗一样，今儿不知怎么慢吞吞的，东家看看西家望望，一脸不可描述的猥琐相，看得胡三郎眉头紧皱。
忽然，他不走了，盯着一户人家门前的灯笼。
这户不该有灯笼，山里人家从不挂灯笼，年节都挂不起，何况平常？可偏偏，柴门上飘着一只红灯笼，烛火跳动撒落一地红光。
灯笼是飘着的。
胡三郎耳边传来细细的哭声，当即意识到什么，哭声是从灯笼里传来的。
李有有顺手捡了一根树枝，在柴门上比比划划，沙沙声在夜里非常刺耳，果然惊动了房里人。一男人出声问：“谁啊，谁在外面。”
胡三郎看着李有有，却见他浑然不理，仍专注画着。男人许久得不到回应，难免焦躁，便骂了几句，又有女人嘟囔，小孩啼哭，一阵窸窸窣窣之后，男人推门出来查看。胡三郎吓得忙伏在墙根儿，李有有仍站在门前。
论理，男人应该看到李有有，可他偏偏什么都没看到，便扯嗓子骂了几句。
恰在此时，李有有终于画完了，头顶的灯笼倏地消失不见。男人听到沙沙声消失，才关门回去，跟女人说是黄鼠狼偷鸡，被他赶走了云云。随后，男人忽然感觉好一阵清爽，原本似一座大山这会儿忽然消失，里面很快传来不可描述的声音。
李有有脸顿时红了，胡三郎不怀好意的笑了。
远处一座山里，某红衣艳灵正与友人谈笑，忽然心口一痛，笑骂道：“老娘头一遭做坏事，就被人发现了，真他娘的。”
友人忙问何事，艳灵笑而不语，继续喝酒。不过，她那双桃花眼深处，却藏着一抹忧愁，世道变了，她这种实力低微偏又有些奇缘的山精野鬼，怕是活不成了。虽然早死了一遭，这么些年熬得了无生趣，但一想到即将灰飞烟灭，总是心有戚戚。
李有有绕遍村子，再无发现，才朝瞎婆婆处走去。
胡三郎狐疑道：“你认识路？”
“这话说的，没来过怎么入梦？”李有有并未说实话，他小时候从未下山，但经常做梦，梦里的地方都不曾去过。阿玄，乌衣和袁玉质，都是他从梦里带回馒头山的。
胡三郎半信半疑，又问：“方才那是什么？”
“摄魂灯。话说大哥，你既然有机缘成妖，总要找机会多学多看，不能什么都不懂啊。”
胡三郎气鼓鼓的，不再说话，它倒是想呢，也要有人教。难不成坐在地上悟道？李有有哈哈笑道：“山上书很多，从认字开始吧。”
“回头再说。”胡三郎敷衍着，加快脚步，他们已经到了。
老婆婆还没睡，坐在漆黑的屋里叹息，口中喃喃低语，胡三郎听得泪如雨下。婆婆惦记三郎好不好，夜夜不能寐，熬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盼望胡三郎早点回来云云。
胡三郎忍不住，伸出爪子想要碰一下奶奶，老人家却轻轻一叹，躺在床上，堪堪避过了。李有有坐在屋中一只破旧的板柜上，笑吟吟看着一双祖孙。瞎婆婆不愿胡三郎继续照顾她，希望他能有自己的生活，所以不管人前人后必定非常克制，即使思念也断不会说出三郎早点回来的话。
那么，在这个婆婆是谁？或许婆婆是真，而说这话的是谁？他是针对胡三郎，还是李有有？
呵呵……
李有有笑出了声，胡三郎听着特别刺耳，少不得怒目相对。
炕头上瞎婆婆明显抖了一下，李有有笑得更厉害了。
“你笑什么！”胡三郎终于忍不住，朝李有有呲牙挥舞着爪子。
李有有笑道：“我跟你说过，梦里半真半假，亦真亦假。”
胡三郎表示不信，这就是奶奶，声音，神态甚至气味都是奶奶。熟悉的，淡淡的干草燃烧时候的气味，因为奶奶眼睛不好，总是围着锅台转，身上总会淡淡的烟火气。这还能有假吗？不对，气味？
小狐狸瞬间炸毛，忙手忙脚跳到李有有身边，回望着老婆婆，呲牙咆哮。
李有有满眼戏谑，淡淡道：“胆子这么小，日后可咋办……”
胡三郎被弄蒙了，到底什么意思？
李有有继续道：“不过有人装神弄鬼罢了，不过我的梦也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更何况前阵子我还特地赶来刻下了阵法。”只见李有有手一挥，房屋前后各有一道金色光芒掠过，光芒交织在一起，汇成一道网，将破旧的小院笼罩。
炕头上跳起一道黑色身影，快速朝外面掠去，不过一头撞在网上，哀嚎着摔落在地。
李有有跳下板柜，走到院里，手腕飞出一道红色绳索，将那黑影捆了。黑影显出原形，是一个女人，穿着山里人常穿的粗布衣衫，白白胖胖大脸盘，看着挺喜庆。
女人被捆，动弹不得，但嘴巴能说话，于是忙求饶：“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胡三郎上去就给了两爪子，可女人并非实质，两爪子全都落空。挺机灵的小狐狸，大约有点懵，半天才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尖叫：“鬼呀！”不过，它目前是狐狸身，并不能言，只是叽叽乱叫。
李有有往后一坐，屁股底下出现一张藤椅，手上多了茶杯。只见他抿了一口，似乎很享受，才道：“梦里真好，啥都有。”
胡三郎意识到自己失态，悻悻躲到藤椅后面，心道连鬼都有，合着以前怕鬼都是唬人的，这都敢抓鬼玩了。胡三郎打算试探李有有，所以对他了解颇多。
胖女人不多说话，只是一味求饶：“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这么胖，生前怕不是撑死的吧？”
“回老爷，我是饿死的。”
额……
这倒完全没想到。
许是聊了几句，胖女人放松了许多，敞开话匣子。她死了有些年头，那时候家乡闹灾，她跟着逃难前往桃花镇，奈何最后一段路他们迷失了方向，被困山中，活生生饿死了，死的时候不足七十斤。
人活着不认路，死了反倒知道该往哪儿走，她跟着其他亡灵一起走，却被一道光吸引，偏离了队伍。等她醒来已经是百年前，面前站着一名仙子，仙子教她使用摄魂灯，让她吃好喝好，日后再有安排。
这一等又是一百年。
摄魂灯在手，吃喝不愁，天地灵气如水任意取用，但胖女人修行许多年，体型越来越胖，实力却不见涨，她索性不在琢磨修行一事，专心研究吃食，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谁知道，圣师忽然没了，群山普降甘霖，许多生命或者非生命一息之间都成了精怪，胖女人的日子就开始不太好过。
这时候，她才想起仙子嘱咐。人间或有一场大劫，你定要好好修行，日后才能活下去。仙子说，她天生媚体，修行当以吸食成年男子精气最快，灵气次之，所以才想着试试看。
第一回下手，却被撞破了。
“谁？”胖女人并不知道谁坏了事，李有有就诈一诈她。
“一个货郎。”说到货郎，胖女人很害怕，声音抑制不住得颤抖，“他说今夜三郎回来，让我附身说那些话。如果我不来，他就找人扒了我的坟……”
胡三郎听到货郎二字，瑟瑟发抖。
李有有忽然看向远处，身影一闪，出现在某个山洞。山洞不深，生着篝火，货物堆在角落，货郎却不见人。
跑得真快！
李有有闭眼，却再也无法感知到货郎气息。轻易入梦，又能轻易逃脱，这人倒是很麻烦。等李有有回到三郎家，天几乎亮了，李有有把胖女人收入袖中，退出梦境。
小狐狸醒仍在酣睡，眉宇间透着许多疲惫。
李有有翻箱倒柜，翻出一本画册，封面上写着“美人图”三个字。画册一共十二页，全是空白的。李有有放出胖女人，在她眉心一点，胖女人便出现在了画册第一页。
画卷上胖女人穿着丝绸长裙，头戴牡丹，一手提灯，一手执酒，眉间隐有醉态。画卷空白处写着女人信息：酒鬼冯清波，擅酿酒，擅饮酒，持摄魂灯。
骗子！
人说美貌女子最会骗人，不算美的冯清波一样骗人。专骗李有有这种纯情少年，可怜李有有还信了她，恐她有生命危险，特别带回馒头山，却不想竟是骗子。什么逃难，什么饿死，统统都是骗鬼的！
画中冯清波尴尬笑着，目光飘向远方。
她的酒啊，她酿了好几百年的美酒啊，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