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清明
姚清明是清明节前一天晚上从市里回到乡下老家的。
大家一听,就知道姚清明为什么叫清明,对,他就是清明这天出生的。他爹原是供销社会计,他出生这一天他爹不在跟前,是被抽下乡搞“四清”运动了。他满月那天,他爹抱着他说:我儿子真会拣日子出生,就叫“清明”吧,清明清明,清清白白做人。
在他两岁时,他爹去世了。死的这一天也是清明节。似乎冥冥之中,父子生命的羁绊在此接力了。
从此他妈寡居至今,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如今,他是市建公司的总经理。
回来的这天晚上,清明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棵梨树下面,树上似乎结满黄梨,他想抬头看看,忽然听到很严厉的一声喊:不许看!只见一个戴着眼镜的白面书生,站在他的跟前,郑重地对他说:“瓜田李下”,注意检点。
清明说:我又没有摘梨,看看怕啥?
白面书生说:谁知你是看梨的还是摘的?有些事情是扯不清的。
清明问你是干啥的?白面书生说:我是你爹,你是清明,你拿人家三十万,就不清明了。清明吓了一跳,轰然醒来,再也睡不着了。
清明的女儿要去英国上学。正当清明为昂贵的学费发愁时,四建公司姚古月经理给了他三十万元。清明是不会接的。君子爱财,但收受总得有个说法吧。古月说:三号建材大楼由我们承建就行了。清明说:这不行,谁竞标到手谁来干。古月说:竞标时你酌量着办,这钱就当是借你的。古月放下钱走了,姚清明看着厚厚的一摞人民币,思想斗争激烈。从私人角度来说,两个人是同乡、同姓姚。多年交道,俩人感情没啥说的。按古月说:五百年前咱们肯定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从公家角度来说,四建公司的实力、技术、施工质量在同行业数一数二。清明心里有数,三号大楼的竞标稍作努力,力拔头筹的就是古月。
清明权衡再三,公是公,私是私。眼下有了钱,总是解了燃眉之急。想到这里,清明也就释然了。
然而清明的梦,使他翻来覆去到天明。听见妈妈在院子里走动。就起来问妈妈:我爹是不是戴着眼镜?
是啊,你爹近视眼,整天戴着眼镜。上衣口袋里别着钢笔,那是我们在师范上学时我给他买的。
妈,我晚上梦见我爹了。
咦,好没好的,给你托什么梦啊?妈妈很诧异。
清明没有回答。只是问:我爹是怎么死的?我好像听说不是病死的。
是啊,我一直没有告诉你。那时你刚过满月没几天。你爹的一个远门表哥来了,叫你爹给批三根檩条盖房子。那个时候用木材得批计划。表哥的计划只够两根半,你爹给他开了三根。这里面虽说有私情,但犯不了多大王法。坏就坏在那天他看到了你,给你掏了五毛钱,算是满月的礼钱吧。但给的不是时候,这就有受贿之嫌,被人检举揭发,叫他写了一千份悔过书,张贴四邻八乡。你爹面皮薄,想不开,整天走路迷迷瞪瞪的,就掉到枯井里死了。
嗨,我爹太冤枉了!
冤枉?那个时候的运动,冤枉死得太多了。反过来说,你爹也不算冤枉,没有给领导请示,超额批计划,况且收了人家的礼。说来说去,情和法都是有限度的,看好你把你手中的权用到了坎儿上,事情就扯不清了。按说,你爹是个小心谨慎的人,而这种人更注重名声,丢了面子,不觉得冤屈,只觉得后悔。所以说,人要想活得清白,就得一是一,二是二。明儿啊,你爹是你的镜子,你清白了,才算你爹不白死啊!
清明这天,没有纷纷细雨。阳光明媚,万物回春。姚清明趴在爹的坟头,恭恭敬敬洒下祭酒,三个响头磕罢,默默念道:爹,我是清明。
(发表于《三门峡日报》2016年3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