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梦家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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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陈梦家(1911—1966)是现代著名诗人、古文字学家和考古学家,是继鲁迅之后,越文化孕育的最重要的文学家和学者之一。1931年,年仅20 岁的陈梦家因《梦家诗集》出版一举成名。1932年《陈梦家作诗在前线》出版,1934年《铁马集》出版,1936年《梦家存诗》出版,这些诗集显示了陈梦家惊人的艺术创造力。除此之外,陈梦家还受徐志摩之托,编辑《诗刊》和辑录《新月诗选》,对新月派的形成和发展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徐志摩去世后,陈梦家感念恩师,为其编选了遗稿《云游》集。在现代文学史上,陈梦家与闻一多、徐志摩和朱湘并称为新月派四大诗人。

陈梦家还是现代学术史上极为重要的学者。1931—1952年,他先后在西南联大、美国芝加哥大学、清华大学任教,教授古文字学,研究甲骨文和铜器铭刻。50年代初院系调整后,陈梦家被分配到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工作,任考古研究所研究员、《考古学报》编委、《考古通讯》副主编等。陈梦家在甲骨文研究方面的代表作为《殷虚卜辞综述》,在铜器研究方面的代表作是《西周铜器断代》,其汉简研究的成果主要集中于《武威汉简》和《汉简缀述》两书。此外,他还有《老子今释》《海外中国铜器图录考释第一集》《尚书通论》和《美帝国主义劫掠的我国殷周铜器集录》等专著。陈梦家是在闻一多先生的引导下,由诗人成为学者的,但是,其命运却与闻一多先生有较大的差异。20 世纪40年代闻一多先生由书斋走向十字街头,成为民主战士,陈梦家的后半生却主要从事学术研究。作为一个自由主义知识分子,陈梦家试图与政治保持一定的距离,但在1957年“反右”运动中却未能幸免于难,他被错划为“右派”,60年代又遭到残酷的批斗,终因不堪凌辱,于1966年9月3日自缢身亡。

陈梦家才华横溢、俊逸不羁,其人生充满了浓重的悲剧色彩和传奇性。1931年《梦家诗集》出版后,他就成为人们评论的对象,当时,就连广东汕头一家不太知名的刊物《滨海文艺》都发表了专论。但是,近70年来,学术界一直是在新月派的总体框架中解读陈梦家,对其文学成就的评价与对新月派的评价一样在文学史上经历了一个升降起伏的过程。20 世纪50年代新月派作为追求形式主义的资产阶级流派受到批判,以王瑶《中国新文学史稿》为代表的文学史写作基本上遵循“新民主主义文学史观”,以阶级斗争的理念来裁量和否定陈梦家等新月派诗人的艺术成就,认为其“思想上是反动的,艺术上是颓废的”。20 世纪80年代,陈梦家与新月派在文学史书写中被予以“平反”,其艺术成就得到了认可,钱理群等人编写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以较大篇幅谈到其创作是对“纯诗”理念的实践,具有明显的现代主义特色。陈山1988年发表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上的《陈梦家论》应该是新中国成立以来较早研究陈梦家创作的专论,对陈梦家的诗歌内容以及艺术特点,家庭背景以及所接受的外来影响进行了综合分析,是本时期陈梦家研究的制高点,对后来的研究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20 世纪90年代以来,现代文学与大众传媒的关系,现代文学与传统文化的关系成为现代文学研究新的学术增长点。在这种新的学术视野下,人们注意到了陈梦家与传统文化的关系;在对《诗刊》以及《新月》等刊物的研究中,也注意到了对作为编辑的陈梦家的研究,不过,这些研究也仍然是在对新月派的总体研究下进行的。比如徐荣街的《在梦的轻波里依洄——论后期“新月诗派”的诗歌创作》(《徐州师范学院学报》,1995年第4期)、黄昌勇《新月派:诗艺探索与文化诉求》(《浙江学刊》,2003年第2期)、曹雪萍《最后的新月派“梦”回当代》(《新京报》,2006年7月4日),连敏《〈诗刊〉的创立与刊物品格的建构》(《诗刊》,2006年第21期)等。相对于20 世纪80年代的文学史写作和研究来说,这些研究更为细化和深化,提出了一些较为新颖的观点。

近年来专门研究陈梦家的文章也不断出现,比如王昌忠《论〈梦家诗集〉诗歌的精神指向》(《湖州师范学院学报》,2006年第4期)、《浅析〈梦家诗集〉的形象特征》(《湖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6年第4期)、张高杰《论陈梦家的抒情诗创作》[《重庆工商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 4期]、史玉辉《陈梦家诗歌的生命意识》(《枣庄学院学报》,2010年第3期)、《陈梦家爱情诗的文化内涵》(《文学教育》,2008年第15期,)、李卫华、邹惟山《“现代”想象与“现代”实践——陈梦家新诗导读》(《中国诗歌》,2010年第8期),都对陈梦家的诗歌创作进行了新的探索和研究。除此之外,他在翻译文学方面的实践引起了国内外学术界的关注,斯洛伐克研究者马里安·高利克的《中国现代文学对爱情的全新书写与〈雅歌〉——论希伯莱——中国文学的互动》(吴翔宇、余婉卉等译,《长江学术》2007年第4期),河南大学2011 届硕士厉盼盼的毕业论文《〈雅歌〉与中国现代文学》都对陈梦家《歌中之歌》的翻译进行了深入研究。而21 世纪以来,随着地方政府对文化名人的重视,作家与地域的关系再次引起人们关注,在这种背景下,梦之仪的《陈梦家的青岛》(2009年7月《人文》第二卷第七期),为我们勾画出陈梦家在青岛生活的丰富面影。张文《新月诗人方令孺与陈梦家的交游及其文坛影响》(《安庆师范学院学报》,2014年第5期)一文具体描述了陈梦家与居住在南京文德里的方令孺等诗人的交往。这些研究为我们书写“南京/上海/北京/美国等地的陈梦家”不无启发。

相对而言,学术界对学者陈梦家的研究在时间上要稍微晚一点,直到1981年,才出现了介绍陈梦家在古文字学和考古学成就的文章,比如周永珍的《怀念陈梦家先生》(《考古》1981年第5期)一文,认为陈梦家在“继承王国维、郭沫若先生,在总结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殷墟的甲骨、西周铜器铭刻进行系统的综合研究,使金文、甲骨之学进入了一个新的、更高的阶段”,并对其治学方法做出总结,“陈先生在治学中,非常注意充分地占有材料,务必使自己的立论建立在材料翔实的基础上。”21 世纪前后几年,人们对陈梦家的简牍学研究、甲骨文研究都做了系统总结,如王子今的《关于陈梦家先生》[《简帛研究汇刊》第2 辑(第二届简帛学术讨论会论文集),中国文化大学文学院、简帛学文教基金会筹备处2004年5月版] 一文,从简牍学研究与历史文献的整理、古代制度的复原、社会文化的考察等方面总结了陈梦家简牍学研究的成就和方法。2006年7月3日,为纪念陈梦家先生诞辰95 周年、逝世40 周年,中国社科院和中华书局联合举办了“纪念陈梦家学术座谈会”,高度评价了陈梦家的学术贡献和治学方法。其中,日本学者稻畑耕一郎的文章《陈梦家早年文学活动与其古史研究的关系》(2006年第4期《汉字文化》)较有意义。在这篇文章里,作者思考的重点是陈梦家何以能从新诗创作转向古史研究?通过对陈梦家在30年代文学行为和学术研究的考察,作者认为“此项转变,既有他周围闻一多等人影响的因素,也有作为陈梦家自身内在心路历程的因素。”陈梦家的基督徒身份,使他不满于情感上的颓废,他试图以古文字学研究来实现对自我情感的节制。

新时期以来,伴随着人们对新月派创作的重新审视和对陈梦家学术研究的重视,陈梦家的悲剧命运也引起了人们持久的关注。皮远长的《陈梦家小传》[《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1985年第6期] 是书写陈梦家的第一篇传记文章。这篇“小传”受篇幅限制,并没有为读者提供可以感知的生活细节。具有突破性的是1995年周永珍撰写的《陈梦家传略》一文,作者在不足三千字的文章中写出了陈梦家的精神气质和个性特点,并从其家庭出身以及所受教育的角度指出陈梦家性格的矛盾性。21世纪前后,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成为人们关注的一个历史时段,在此背景下,2005年美籍华人学者王友琴的《诗人与学者之死》以富有感染力的笔调为陈梦家受迫害自杀这一事件鸣不平。2006年9月6日《中国青年报》上刊发了张伟的纪念文章《陈梦家: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作者在感叹陈梦家不幸命运的同时,重点突出了陈梦家身上的名士气是导致其悲剧命运的内在原因。对陈梦家死因的追问,国外一些研究也值得注意,《纽约客》专栏作家Peter Hessler(何伟)在他的新著《甲骨文:流离时空里的新生中国》中说,在60年代,传说陈梦家和某京剧演员(一说电影明星)关系非同一般,最后竟把他逼上了绝路。值得注意的是诗人多鱼2007年1月4日的博客文章《诗人陈梦家:最后一弯新月》(http://hexun.com/duoyu),对陈梦家人生道路作了翔实和生动的勾画。全文长2万字,并附有陈梦家与亲友的照片以及他收集的红木家具图片。张尔平则在《陈氏弟兄梦熊与梦家》(《人物》,2008年第8期)一文中,介绍了陈梦家与其兄陈梦熊的故事,借助其家人的回忆为我们提供了陈梦家许多不为人知的生活细节。汤志辉《“运动”中的陈梦家》(《粤海风》,2015年第6期)一文讲述了陈梦家自1949年以来,历经1951年的“知识分子思想改造”、1957年的“反右运动”及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从最初的自我批评与检讨到人身攻击与人格侮辱,到不堪肉体打击,不堪屈辱,再到最后选择自杀的悲剧命运。

学术界研究与出版界出版是相辅相成的。1980年中华书局出版了陈梦家的《汉简缀述》,之后又陆续出版了他的其他学术著作,《殷虚卜辞综述》(1988)、《西周铜器断代(上下)》(2004)、《尚书通论》(2005)、《西周年代考 六国纪年》(2005)、《中国文字学》(2006)。自80年代起,上海书店等就陆续影印出版了《梦家诗选》《铁马集》《梦家存诗》以及《新月诗选》等作品选。1995年,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了蓝棣之的《陈梦家诗全编》,2006年中华书局又出版了陈梦家的轶文集《梦家室文存》,2009年山东画报出版社还出版了方继孝整理的陈梦家书信集《碎锦残笺》,陈梦家的诗文书信以及学术著作的出版,为研究陈梦家的诗文和学术提供了较为全面的材料。但是,较为遗憾的是迄今为止还没有一本翔实书写陈梦家人生经历,考评其创作以及学术研究的综合性评传的专著,这一研究滞后的现状与陈梦家在文学史和学术史上的地位是不相符合的,也无法满足图书市场的需求。

早在20 世纪80年代,三联书店曾委托陈梦家的夫人赵萝蕤女士以10 万字的篇幅介绍陈梦家先生,那时她认为“实在没那么多的话可说。5 万字都写不出。他写诗的生涯只有短短六七年,绝大半辈子都是搞古文字和古文献,每天至少工作10 小时,有什么好写的呢?而且我对考古一窍不通,没有任何发言权。”(姜德明《忆赵萝蕤先生》)。如果说,20 世纪80年代赵萝蕤女士由于担心无法正确评价陈梦家先生的学术研究,使出版社向读者介绍陈梦家的愿望化为泡影的话,经过了20 多年的学术积累,尤其是对陈梦家书信材料的发现,我们完全可以利用各方面的研究成果,综合描绘出一个真实客观而全面丰富的陈梦家形象来满足读者的需要。而借助对《陈梦家评传》这一课题的研究,不仅能深化越文化研究,还可以回应并与学术界构成对话。对闻一多、徐志摩与陈梦家之间师生关系的研究可以探讨新文学的生成与学校的关系;对陈梦家主编的《诗刊》和编选的《新月诗选》的研究,可以审视大众传媒与作家流派生成关系的研究;而对学者陈梦家的研究,对他在国外教书、游览的考察,可以展示其深受外来文化影响,深爱祖国传统文化的精神面貌;尤其是对他在古文字学和古史学、考古学方面研究的审视,不仅能展示出学者陈梦家的形象,还能对目前国学热的不足之处有所纠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