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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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寒蝉鸣处药香残

镜州的暑气在药圃的腐叶里发酵。沈砚冰蹲在老槐树下,指尖捻起片卷曲的槐叶,叶脉间爬着细密的黑斑——和义庄死者身上的一模一样。三天前她让人砍了半片药圃的槐树,树根处渗出的汁液却带着靛蓝色,分明是陆家“寒蝉散”的引毒剂。

“小姐,老爷又咳血了。”丫鬟小杏抱着药碗站在竹篱边,声音发颤,“周院长说,只有陆家的‘千金散’能吊住心脉……”

沈砚冰捏碎槐叶,汁液染脏指尖。父亲昏迷前抓着她的手,反复念叨“镜中”,可那半本烧焦的账册里,除了父亲与陆承霄的合影,什么都没留下。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半块银镜,镜角的缺口还带着陆承砚掌心的温度——昨夜在义庄,他故意让她抢走碎瓷,现在想来,不过是饵。

陆家大宅的朱漆门在烈日下泛着冷光。沈砚冰刚踏上台阶,门房就弓着腰迎上来:“沈小姐可是为‘千金散’来的?老太太在佛堂等着呢。”

佛堂檀香缭绕。陆老太太端坐在蒲团上,手中佛珠颗颗泛着血丝,颈间挂着的玉佩让沈砚冰瞳孔骤缩——那是母亲当年从不离身的“镜心佩”,此刻正悬在陆家掌权者胸前。

“沈家的女娃娃,长大了。”陆老太太睁开眼,目光扫过沈砚冰胸前的银镜,“你母亲若泉下有知,该高兴你没像你父亲那样,被仇恨迷了心窍。”

沈砚冰攥紧袖口。母亲的牌位在陆家祠堂,父亲抽屉里的带血药方,还有陆承砚手中的半块银镜,像三张网,将她困在二十年的恩怨里。“我来求‘千金散’,陆家要什么条件?”

“条件?”陆老太太轻笑,佛珠在掌心转过半圈,“当年你祖父与我家老爷定下‘镜心仁安’的契约,本该两家共治镜州药业,可你父亲……”她突然剧烈咳嗽,手帕上洇开黑血,“罢了,老身只要你嫁进陆家,让沈家血脉与陆家血脉相融,百年劫数自解。”

沈砚冰浑身发冷。联姻,是陆家最狠的刀——既断了沈家香火,又能名正言顺吞并镜心堂。她正要开口拒绝,佛堂木门突然被推开,穿月白长衫的男子端着药盏进来,袖口的双鲤纹在阳光里泛着银边。

“祖母,该服药了。”陆承砚将药盏放在香案上,目光与沈砚冰相撞,迅速移开。沈砚冰注意到他指尖缠着纱布,正是昨夜在药圃被毒槐划伤的位置。

“承砚啊,你替祖母去镜心堂提亲吧。”陆老太太突然抓住沈砚冰的手,掌心的老茧刮过她腕骨,“当年你母亲救过我家承砚的命,这份恩情,该由你们小辈来还了。”

沈砚冰猛地抽手,银镜从领口滑出,撞在陆老太太的玉佩上,发出清越的响。她看见陆承砚的喉结滚动,袖中似乎藏着什么硬物——是账本,她在义庄见过的,首页写着“沈明修”的账本。

镜心堂后院飘着艾草香。沈砚冰蹲在青石台上晾晒药材,石碾子边上堆着新采的黄连,叶子上还沾着晨露。她听见角门传来脚步声,抬头看见陆承砚站在月洞门里,手中握着红绸包着的聘礼,袖摆被风掀起,露出半截账本的蓝布封皮。

“沈小姐倒是镇定。”陆承砚走近,聘礼放在石桌上,发出重物相碰的闷响,“昨夜在药圃发现的毒槐,可是你父亲亲自栽种的?”

沈砚冰继续翻动药材,指尖在黄连根部停顿——那里有个指甲盖大的切口,正是毒鼠强宿主的特征。“陆二少是来提亲,还是来兴师问罪?”

“两者皆可。”陆承砚伸手拨弄石碾子,碾轮上粘着的靛蓝色粉末让他眸色一暗,“你父亲当年给我母亲的毒药,就藏在这种黄连里。现在沈家药圃的毒槐,又在给镜州百姓喂毒。”

沈砚冰突然捏碎一片黄连,汁液渗进指甲:“你母亲的事,我父亲抽屉里有带血的药方——”

“带血的药方?”陆承砚突然冷笑,从袖中抽出账本,首页“沈明修”三个字刺得人眼睛发疼,“三年前陆承霄走私的药材,全是你父亲提供的毒鼠强宿主。他故意让陆家担罪名,自己却在药圃里种毒,等着鼠疫爆发,好让镜心堂独大。”

石碾子“咣当”落地。沈砚冰看着账本上父亲的字迹,想起昨夜在镜心堂发现的檀木盒——里面除了照片,还有半片陆家的“寒蝉散”。原来父亲早就在用陆家的毒药,来掩盖自己种毒的事实。

“你以为陆家老太太真的想联姻?”陆承砚逼近一步,阳光穿过她发间的银镜,在账本上投下细碎光斑,“她要的是沈家断子绝孙,就像当年她毒杀我母亲和你母亲那样——”

他突然顿住,喉结滚动。沈砚冰看见他眼中闪过痛苦,突然想起母亲画像上的泪痣,和他左眼角的一模一样。“你母亲……是不是我母亲的亲妹妹?”

陆承砚猛地转身,背对着她打开账本,翻到中间某页:“看看吧,这是你父亲和我哥哥的密约。他们合谋制造毒药材案,为的是独吞皇家贡药秘方,却把我母亲和你母亲当成了棋子。”

沈砚冰接过账本,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颤抖。上面记载着沈家药圃的坐标、毒鼠强宿主的种植时间,还有一行小字:“若事败,火宅嫁祸陆家,沈氏女送海外,永绝后患。”

“火宅是他们自导自演的?”她声音发颤,银镜从手中滑落,摔在青石板上,“我母亲和你母亲……”

“你母亲替我母亲挡了致命的一刀。”陆承砚弯腰捡起银镜,指尖抚过镜背的“砚冰同辉”,“我母亲是镜心堂的弟子,你母亲是她的亲姐姐。当年陆家老太太嫉妒秘方,要杀我母亲,你母亲为了保护她,故意死在火宅里,让所有人以为秘方随她而逝。”

沈砚冰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镜中”,原来秘密藏在银镜里。她伸手去夺陆承砚手中的银镜,却看见他袖中掉出张纸条——是陆家密室的地图,标记着“母亲排位”的位置。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陆家老太太要你联姻了吧?”陆承砚将银镜塞回她手中,温度比阳光更烫,“她怕你解开银镜的秘密,怕镜心堂和仁安堂的秘方重见天日——更怕你发现,当年的毒药材案,根本就是两家人共同的罪孽。”

后院的蝉突然叫起来,声音刺得人耳膜发疼。沈砚冰看着陆承砚袖中的账本,突然意识到,他主动提亲,根本不是为了陆家,而是为了借联姻之名,查清两家长达二十年的骗局。而她,这个被父亲送往海外的沈家女,此刻正握着半块银镜,站在真相的悬崖边。

“沈小姐!周院长说老爷快不行了!”小杏的哭喊从院外传来。沈砚冰猛地转身,撞翻了石桌上的聘礼,红绸散开,露出里面的“千金散”药瓶,和一张泛黄的婚书——上面盖着陆老太太和父亲的印章,日期正是今天。

她抓起药瓶往角门跑,听见陆承砚在身后说:“今晚戌时,陆家祠堂,我等你看样东西。”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像极了十二年前那个在药圃递银镜的少年。

沈砚冰跑到父亲房门口时,周院长正擦着额角的汗:“沈先生撑不过今夜了,幸亏你拿到了‘千金散’……”

药碗里的汤色泛着诡异的青。沈砚冰突然想起陆承砚的话,父亲中的是“寒蝉散”,而“千金散”正是以毒攻毒的药。她舀起一勺药,正要喂给父亲,却看见他掌心的并蒂莲纹身突然渗出血珠——和义庄死者心口的纹身一模一样。

“砚儿……”沈明修突然睁眼,指尖抓住她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别信陆家的话,当年火宅……火宅里的银镜,藏着你母亲的遗书……”

他剧烈咳嗽,黑血溅在沈砚冰胸前的银镜上。沈砚冰慌忙去擦,却发现血迹在镜面上形成了新的纹路——像极了陆家祠堂的方位图。她突然想起陆承砚说的“戌时祠堂”,难道那里,真的藏着母亲的遗书?

更夫的梆子声在远处响起,第一声格外清晰。沈砚冰看着父亲渐渐闭上的眼,突然明白,这场联姻是陆家的局,也是沈家的劫。而她手中的半块银镜,还有陆承砚的账本,即将在今夜的祠堂,揭开三代人的血案——哪怕,这意味着她要亲手毁掉父亲用二十年编织的谎言。

夜色渐深,镜心堂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沈砚冰摸着父亲掌心的并蒂莲,突然听见后院传来异响——是碾药的声音,和陆承砚白天用的药碾子一模一样。她悄悄绕到柴房后,看见月光下,一个穿月白长衫的身影正在碾药,袖口的双鲤纹泛着银光,碾盘里的,正是沈家药圃的毒槐叶。

“陆承砚?”她轻声唤道。那人猛地转身,手中的药碾子“当啷”落地,露出里面藏着的半张纸——是父亲的字迹,写着“寒蝉散解法”。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沈砚冰看着他拇指内侧的胎记,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砚儿,拿着银镜,去找掌心有‘砚’字的少年……”原来,十二年前的相遇,不是巧合,是母亲用命布的局,为的是让沈家女和陆家子,共同解开百年的恩怨。

更夫敲过二更,蝉声渐渐歇了。沈砚冰握紧银镜,镜面上父亲的血手印还未干透。她知道,今夜的陆家祠堂,将是她与陆承砚的战场,也是真相的祭台。而那声“寒蝉鸣处药香残”,既是镜州鼠疫的哀歌,也是两家人爱恨交织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