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章 汉魏六朝书信概况及其繁盛原因
第一节 书信的起源与先秦书信
任何一个文学门类都要经历长时间的准备才能达到鼎盛,趋于完美。汉魏六朝书信的准备期,自然要到先秦时期的书信中去找寻。
阮元《文言说》谓:“古人无笔砚纸墨之便,往往铸金刻石,使传久远。”又谓:“古人以简策传事者少,以口舌传事者多,以目治事者少,以口耳治事者多。故同为一言,转相告语,必有愆误,是必寡其词,协其音,以文其言,使人易于记诵,无能增改;且无方言俗语,杂于其间,始能达意,始能行远。”[1]阮氏执果索因,虽是推论,却应是符合历史事实的。就其推论可知:春秋时期,诸侯国之间的交往主要是行人聘问往来,口授辞令;这一时期的信息传递以实用性为主,语句简短而便于记诵,因而即使是文字通信,受此影响也是质朴无文。进入战国,诸侯国纷争加剧,交流也就更加的频繁,口授辞令的方式有时并不能满足诸侯间的应酬答对。再加上口授辞令本身的局限,有时并不能传达出外交辞令的神韵,达不到预期的效果,保密性上也无法保证,因而战国时期的书信交往运用越发频繁起来。这与刘勰“三代政暇,文翰颇疏。春秋聘繁,书介弥盛”的观点是一致的。
唐敦煌写本《书仪镜·序》则说得更为具体:“书疏之兴,其来自久。上皇之世,邻国相闻,人至老死不相往来,则无贵于斯义。降及三五,延于汉魏,宪章道广,笺记郁兴,莫不以书代词,因辞见意。《易》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盖书之滥觞也。春秋之时,子产叔向已有往复,爰及李斯、乐毅、少卿、子长,殆不可胜记,并直陈其旨。至于称谓轻重,阙而不闻。”[2]
然而春秋战国时期的书信毕竟与后来的书信有着很大的差别,它们是外交辞令的书面化,是诸侯国之间传递信息的一种需要,类似于国书,这一点姚鼐早已指出:“春秋之世,列国士大夫或面相告语,或为书相遗,其义一也。”[3]从内容上看,春秋战国时期的书信,绝大部分是军政内容,属于公牍文的范畴,真正意义上的私人书信还很少,“至私家往来,沿用简牍,则盛于嬴秦以后,李陵答苏武,杨恽之报会宗,马援之诫子,朱浮之诘彭宠,朴茂渊懿,宏我两京”(民国古稀老人序《唐宋十大家尺牍》)[4]。当然这并不代表书信中私人情感的缺乏。在春秋战国现存的近70篇书信中,有极少一部分文章并不是把着眼点全放在国家大事上,如春秋时期范蠡的《为书辞句践》《自齐遗文种书》和战国时期乐毅的《献书报燕王》、范痤的《献书魏王》《又遗其后相信陵君书》,在论政之中已经开始涉及个人安危的问题,有意识地去回避那些对自己有伤害的事情,这既是人本能的表现,也是后世书信发展的一个方向和趋势。褚斌杰说:“细分析起来,这时出现的一些书牍,终究与春秋时代那种纯系列国之间的‘国书’性质稍有不同,他们所陈所述,虽也属政治事务,但总多少带有些个人色彩,谈个人见解,诉自己命运,与后世的所谓书牍接近了一步。”[5]只有极少部分书牍文涉及诫子、归隐和夫妻通信,数量虽少,但出现在文体起源时期就弥足珍贵了。如春秋时期季孙行父的《戒子》和战国敖的《将死戒其子》、赵鞅的《自为二书牍与二子》(残篇)乃是我们今天能够见到的最早的诫子书;战国时期鬼谷子的《遗书责苏秦张仪》,被学者称为“隐士较早的宣言”[6],只不过真伪的争议声从未断绝;韩凭妻何氏的两篇书牍残篇,出自小说集《搜神记》,如果是真实记载的话,就能有力地为我们本来就不十分多见的情书画廊添上浓重的一笔。
春秋战国时期的书信,在内容上与两汉书信有着许多的共同之处,可以说两汉是在春秋战国书信的基础上发展、拓展的,只不过在私人情感的表达上,两汉书信明显比春秋战国拓展、进步了。
从艺术风格上看,春秋战国时期,尤其是战国,纵横驰骋、辞采飞扬、慷慨激昂、极具说服力的策士文风代表着散文发展的趋势,军政书信中或多或少都受到了策士文风的影响,甚至在汉初有过一次“回光返照”式的集中展现,成就斐然。当然,在策士文风主导下,实际上还存在着一种质朴平实、明白晓畅的文风,这种文风似乎更加有利于展露个体思想和情感,如乐毅的书信,这种风格在两汉时期得到了极大的开拓和发展。
从总体上看,先秦时期的书信还只能是一个雏形,然而其中已孕育着书信发展的各种因素,等待着后世书信创作者的承继和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