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卷序二
王震教授主编的《“一带一路”国别研究报告·斯里兰卡卷》的出版可谓恰逢其时。特别是在斯里兰卡发生政治和经济动荡之后，该地区和西方的一些批评者将这一动荡归咎于中斯关系。然而，这并没有得到任何证据支持。这本书不仅回应了此类指责，还努力展示了自2009年5月泰米尔“猛虎组织”被击败和斯里兰卡内战结束以来，中国如何改变了斯里兰卡人的生活。当代中斯关系在全球范围内受到了更多关注。事实上中斯两国有过更广泛的文明交往，两国人民对此都记忆犹新。
中国与斯里兰卡的关系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较早的记录之一是在410年，中国东晋高僧法显（337—422年）曾前往斯里兰卡。他在岛上逗留了两年，四处寻访并潜心学习佛法。值得一提的是，斯里兰卡是该地区较早信奉佛教的国家之一，这源于前3世纪阿育王（Emperor Ashoka）的儿女——摩哂陀王子（Mahinda）和僧伽弥多（Sangamitta）公主对该岛的访问。在法显之后，其他中国旅行者也曾来到斯里兰卡，并由此形成了两国间活跃的海洋关系。其中，最为引人注目者莫过于15世纪郑和将军率领舰队访问斯里兰卡。从历史中可知，这些访问为印度洋—太平洋地区“海上丝绸之路”的制度化（institutionalizing）铺平了道路。斯里兰卡非殖民化后，中斯两国于1957年2月建立了外交关系。
最近，主要得益于中国的支持，斯里兰卡基础设施建设迅速发展，中斯关系受到了国际社会的关注。2022年7月，斯里兰卡遭遇经济衰退。以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Gotabaya Rajapaksa）为首的政府被迫在大规模抗议活动中将权力移交给反对党领袖，也即被称为“表面上的政治对手”（ostensible political rival）的拉尼尔·维克拉马辛哈（Ranil Wickremasinghe）。这进一步放大了斯里兰卡的经济困难和两国关系。
造成斯里兰卡经济崩溃的原因似乎有四个，其中之一就是该国历史上首次拖欠国际金融机构的贷款。首先，该国引以为荣的旅游业是其主要收入来源之一，但2019年4月针对科伦坡高档酒店的恐怖袭击，以及随后新冠病毒（COVID-19）的大流行，严重破坏了斯里兰卡的旅游业。这两起事件导致斯里兰卡旅游业收入几乎断绝。其次，当权者治理不善、腐败丛生。包括在国际资本市场上借入的主权债券，斯里兰卡的外部贷款占其510亿美元外债的近一半左右，却没有确保偿还的手段。再次，社会精英阶层对斯里兰卡发展缺乏信心，不少人将子女送往国外，特别是发达国家，同时转移其资金和资产，进行所谓的“洗钱”（money laundering）。最后，拉贾帕克萨家族成员表现出的权力傲慢让大多数人感到羞耻，尤其是在经济停滞或衰退时期。然而，拖欠债务或后来被称为“债务陷阱”（debt trap）的问题却被广为报道，并成为一个涉及中国地缘政治竞争的政治敏感话题，而该地区一些国家和西方在此过程中通常发挥着带头作用。那么，我们不妨仔细研究一下，这些指控是否有道理。
侯赛因·阿斯卡里（Hussein Askary）曾援引斯里兰卡对外资源部的债务数据指出：“2021年4月，斯里兰卡外债的构成百分比分别为：国际资本市场借款占47%，亚洲开发银行占13%，中国占10%，日本占10%，世界银行占9%，印度占2%，其他占9%。”[1]如果这一数据属实，那么至少有三个问题值得关注。
第一，造成斯里兰卡外债负担沉重的罪魁祸首应是国际资本市场借贷。2009年5月内战结束后，斯里兰卡开始向国际资本市场借贷，这些贷款主要被用于重建斯里兰卡破损的基础设施。此类借款占斯里兰卡外债总额的47%，并涉及严格的偿还措施。当然，我们不能排除“当地精英的不当行为”（misconduct of local elites）、计划不周（ill-planning）和挪用资金的可能性，其中大部分资金被“洗白”后非法转移给了居住在发达国家的斯里兰卡家庭成员！[2]此外，这些借款主要来自西方金融投资者，包括澳佳宝（Blackmore）和英国安石集团（Ashmore）等。[3]如果再加上亚洲开发银行和世界银行（二者也是主要的西方捐助者），斯里兰卡从西方国家借贷的比例高达69%。由此可见，对中国的指控并没有多大意义。
由此引出了第二个问题，即对于所谓中国“债务陷阱”的指控。事实上，“债务陷阱”理论自有其政治渊源。有人曾追溯到了2017年印度学者布拉马·切拉尼（Brahma Chellany）的评论文章，还有人认为是美国媒体和政客，包括美国前副总统迈克·彭斯（Mike Pence），他在2018年使用了“债务陷阱外交”一词。这一说法很快就引起了国际媒体和反华批评人士的极大关注。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些指控同样没有证据和实质内容的支持。黛博拉·布劳蒂甘（Deborah Brautigam）和任美格（Meg Rithmire）通过研究发现：
当[总统]西里塞纳[2015年]上任时，斯里兰卡欠日本、世界银行和亚洲开发银行的债务比欠中国的还多。在斯里兰卡2017年需要偿还的45亿美元债务中，只有5%是因为汉班托塔项目。拉贾帕克萨和西里塞纳（总统）领导下的中央银行行长在很多问题上意见并不一致，但他们都告诉我们，汉班托塔和中国的金融总体上并不是斯里兰卡财政困难的根源。[4]
不过，斯里兰卡的经济诉求让中国同样关注大型项目的优点，尤其是对当地人的经济利益，以及接受国如何快速有效地满足还款条件。揭穿“债务陷阱理论”的唯一方法就是让中国的投资，尤其是“一带一路”倡议下的投资，对接受国人民有明显的帮助和收益。
第三，地缘政治竞争也往往预示着单极化世界的消亡和一个多极世界的出现。在此背景下，世界正在目睹全球多个经济体的崛起（rise）和重新崛起（re-rise）。殖民主义曾经使许多国家经济脱轨，随着非殖民化和资本主义向全球化的质变，当今世界正在见证许多经济体的崛起和重新崛起，包括中国、印度、土耳其、巴西、俄罗斯和南非等。就此而言，斯里兰卡现在有能力与世界上许多国家交好，以恢复其经济，并为民众带来尊严。中国无疑将是斯里兰卡在应对经济危机并振兴经济过程中值得期待的一个国家。在这一探索过程中，包括政策制定者在内的利益相关者，无疑将受益于本书作者们所提供的真知灼见。
伊姆提亚兹·艾哈迈德（Imtiaz Ahmed）
斯里兰卡地区战略研究中心（RCSS）前主任、孟加拉国达卡大学
国际关系教授兼替代方案中心（Centre for Alternatives）执行主任
[1] Hussein Askary，“A Close Look into Sri Lanka's Debt Crisis：No ‘Chinese Debt Trap’，”Global Times，30 June 2022.
[2] Lee Jones and Shahar Hameiri，“Debunking the Myth of ‘Debt-trap Diplomacy’：How Recipient Countries Shape China's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Chatham House，19 August 2020.See，https://www.chathamhouse.org/2020/08/debunking-myth-debt-trap-diplomacy/4-sri-lanka-and-bri.Accessed on 3 October 2023.
[3] Hussein Askary，“A Close Look into Sri Lanka's Debt Crisis：No ‘Chinese Debt Trap’，”Global Times，30 June 2022.
[4] Deborah Brautigam and Meg Rithmire，“The Chinese ‘Debt Trap’ Is a Myth，”The Atlantic，6 February 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