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流言起时
灵溪谷的晨雾总是来得突然。林霜儿抱着药篓穿过石板小径时，乳白色的雾气正从溪面升腾而起，将整座转运司笼罩在朦胧之中。她眯起眼睛，隐约看见主楼东侧的竹居廊下晃过一道月白身影。
“云师姐？“林霜儿踮起脚尖，那道身影却已消失在转角处。药篓里的清心草沾满露水，沉甸甸地压在她臂弯——这是谢司主昨日吩咐准备的药材，说是要配克制煞气的方子。
竹居是谢无尘的住处。自从三个月前转运司建成，这位玄天剑宗出身的剑仙就独自住在最僻静的东侧小楼，平日除了练剑就是闭关，唯有云昭能自由出入。
林霜儿正犹豫要不要现在送药过去，雾气中突然传来“吱呀“开门声。她循声望去，只见竹居二楼的雕花木窗被推开半扇，云昭的背影在窗前一闪而过，发梢还滴着水。
“这么早？“林霜儿眨了眨眼。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
“霜儿师妹！“
肩膀突然被拍，林霜儿吓得差点摔了药篓。回头看见红发少年阿炎蹲在路边石灯上，手里转着一簇火苗：“你也看见啦？云师姐天没亮就进谢司主的竹楼了。“
“胡说什么！“林霜儿耳根发热，“师姐肯定是去商量要事...“
阿炎挤眉弄眼地跳下来：“前天送药，昨天送剑谱，今天连头发都湿着——哎哟！“他话没说完就被冰晶砸了后颈，蓝衣少女雨霖拎着水桶从溪边走来，周身萦绕着淡淡寒气。
“再嚼舌根就把你舌头冻上。“雨霖冷冷道，转向林霜儿时语气缓和，“药给我吧，正好要去竹居送寒玉。“
三人结伴走向竹居，雾气中忽然传来一声闷响，整座竹楼都震了震。二楼窗口迸出几缕银光，隐约夹杂着兽类低吼。
“谛听煞气又发作了？“雨霖皱眉。她是玄阴体，对这类气息格外敏感。
林霜儿心头一紧。三个月前那场大战后，谢无尘胸口的谛听纹就时有不稳，发作时周身剑气暴走，唯有云昭的貔貅之力能压制。想到这里，她急忙把药篓塞给雨霖：“快把清心草送上去！“
竹居门前，年长的执事弟子正拦着几个好奇的新人：“都回去练功！谢司主在调息...“话音未落，二楼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接着是云昭一声低呼。
执事弟子脸色骤变，雨霖已经抱着药篓冲上楼梯。林霜儿和阿炎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二楼的景象让三人同时僵在门口。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竹地板上投下斑驳光影。谢无尘半跪在蒲团上，玄色衣襟大敞，胸口银光缭绕的谛听纹竟脱离皮肤浮在空中，形成一只半透明的小兽形态。而云昭跌坐在他身前，月白中衣被剑气划开几道口子，右手死死按在谢无尘心口，掌心泛着淡淡金光。
最令人震惊的是，两人之间连着数十条银线，像蛛网般在晨光中闪烁。
“出去。“谢无尘头也不抬地命令，声音沙哑得可怕。谛听虚影突然转头，银瞳冷冷锁定门口三人。
雨霖第一个反应过来，放下药篓就退。阿炎拽着发愣的林霜儿后退时，瞥见云昭手腕内侧浮现出一个金色符文——与谢无尘胸前的谛听纹一模一样。
房门“砰“地关上，林霜儿耳边还回荡着那声“出去“，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那是...灵魂契约？“雨霖压低声音。
阿炎眼睛瞪得溜圆：“我就说他们关系不一般！“
“闭嘴！“林霜儿呵斥，却想起方才看到的画面——云师姐湿漉漉的发梢，凌乱的衣襟，还有按在谢司主胸口的手...她突然捂住发烫的脸颊。
三人各怀心思地下楼，没注意转角阴影里蹲着个记事的执笔弟子。
......
午时刚过，关于“云司主倒贴剑仙“的流言已经传遍转运司。
膳堂里，林霜儿咬着筷子听周围议论纷纷。
“听说云师姐今早从谢司主房里出来时，连腰带都系反了...“
“何止！药房的师兄说，这半个月云师姐领了三次安神香，都是半夜送去竹居的！“
“你们见过谢司主那把听尘剑没？剑穗上缠着金线，和云师姐的破界梭一模一样...“
林霜儿越听越离谱，正要反驳，膳堂大门突然被推开。云昭端着食盒走进来，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司主袍服整洁如新，连腰间玉佩的流苏都规整地垂着——完全看不出清晨那场混乱的痕迹。
议论声戛然而止。云昭似有所觉，环视一圈后微微蹙眉：“今日的剑阵练了？符咒背了？“众人作鸟兽散，只剩林霜儿还坐在原地。
“师姐...“林霜儿犹豫着开口，“今早我们不是故意...“
“谢司主体内煞气不稳的事，不要外传。“云昭取出食盒最上层的药碗，林霜儿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尤其是各派探子最近频繁在谷外出没。“
林霜儿这才注意到药碗边缘沾着金粉——那是貔貅血的颜色。她倒吸一口气：“师姐你用自己的血入药？“
云昭用袖子遮住手腕包扎处：“貔貅血脉能安抚谛听心。“顿了顿又补充，“这事关谢司主安危，明白吗？“
林霜儿重重点头，却在云昭转身时瞥见她后颈有一道未愈的伤痕，形状酷似谛听兽的爪印。
......
流言在第七天达到顶峰。
那日清晨暴雨如注，转运司新来的执笔弟子在廊下躲雨时，看见云昭撑着伞匆匆走向竹居。令他震惊的是，向来冷峻的谢司主竟亲自开门，将人一把拉入怀中。虽然竹门很快关上，但足够他看清谢无尘赤着上身，而云昭的伞掉在了雨中。
这则见闻经过十几个人的口耳相传，到傍晚已经变成“云司主雨夜投怀送抱，剑仙大人衣衫不整急相迎“的香艳版本。
林霜儿听到时正在药房碾药，气得摔了药杵：“胡扯！师姐明明是去帮谢司主压制煞气！“
“那你解释解释这个。“阿炎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块留影石，注入灵力后浮现出画面：竹居窗前，谢无尘低头为云昭系发带，指尖在她耳畔停留了足足三息。
林霜儿哑口无言。她当然知道那是灵魂契约双方在灵力共鸣时的必要接触，但画面确实...暧昧得过分。
“还有这个。“雨霖递过一本记事簿，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云昭出入竹居的时间，“过去一个月，云师姐去了二十七次，有十一次是子时之后。“
林霜儿扶额。她突然理解为什么流言愈演愈烈了——若是不明就里地看这些“证据“，任谁都会想歪。
“其实...“阿炎压低声音，“我昨晚守夜时看见竹楼亮着灯，谢司主好像在给云师姐...梳头？“
三人面面相觑，忽然同时红了脸。
......
真相大白是在一个无月的夜晚。
林霜儿去竹居送安神香时，正遇上谢无尘煞气发作最严重的一次。整座竹楼被银光笼罩，谛听兽的虚影膨胀到三层楼高，剑气把周围的竹林削平了大半。她眼睁睁看着云昭冲进暴走的剑气中心，破界梭化作金光裹住两人。
当执事弟子们闻讯赶来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
月光重新洒落的庭院中央，谢无尘单膝跪地，云昭站在他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两人额头相抵，她额角的小金角与谢无尘眉心的银纹同时发光，交织成一张细密的光网。更惊人的是，他们的衣袍无风自动，脚下浮现出巨大的契约阵图——貔貅与谛听首尾相衔，栩栩如生。
“原来是真的...“雨霖喃喃道。
阿炎张大了嘴：“他们真的...那个了？“
“是灵魂共生！“林霜儿终于明白过来，“师姐和谢司主的命魂早就连在一起了！“
光网渐渐收拢，最终化作两道流光分别没入云昭手腕和谢无尘心口。谢无尘缓缓睁眼，冰蓝眸子里银芒未褪。他握住云昭的手腕，拇指摩挲着那个金色契约印记，声音轻得只有身边人能听见：“又麻烦你了。“
云昭摇摇头，发梢扫过他还带着煞气的指尖，瞬间被剑气削断几根。谢无尘皱眉，抬手接住那缕落发，小心翼翼地拢进袖中。
这个动作被在场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转运司的流言风向彻底变了。
“听说了吗？不是云师姐倒贴，是谢司主早就把人定下了！“
“那契约我亲眼所见，比双修契还霸道，分明是生死同命的魂契！“
“难怪谢司主总盯着云师姐练剑，上次有个弟子不小心撞到师姐，第二天就被派去扫了一个月茅厕...“
云昭听着这些越发离谱的传言，无奈地看向身侧的谢无尘。剑仙大人正专注地擦拭听尘剑，仿佛没听见满谷的风言风语，只是耳尖那抹薄红出卖了他。
“不管管？“云昭用剑鞘戳他肩膀。
谢无尘捉住她的手腕，指腹正好按在契约印记上。灵魂连接传来一阵温热波动，他眼底泛起笑意：“何必管？他们说得...“突然贴近她耳畔，呼吸拂过金角，“倒也不算错。“
云昭怔住，等反应过来时，谢无尘已经御剑而起，月白衣袂翻飞如鹤。她摸着自己发烫的耳尖，突然理解了那些流言为何能传得如此热烈。
晨雾又起，竹楼窗前，新的故事正在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