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残垣遗命
一、青鸟之约
咸阳城外二十余里的残垣断壁间,萦萦数着砖缝里的野葵花。这个被孟姜从奴隶市场救下的女孩,此刻正用炭笔在陶片上勾画——三日前那场暴雨冲垮的城墙缺口处,新砌的砖石排列成飞鸟形状。她的样子约莫比孟姜小十岁左右,纤小的身驱,让人一见,会生出怜悯之意。
“他们来了。“孟姜突然按住陶片。月光照亮她发间新换的木簪,那是昨前些日子在临淄集市里孟姜帮忙换的。萦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处官道上烟尘滚滚,秦军的黑旗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孟姜解下腰间锦囊,倒出十二枚青铜蚁鼻钱:“有一年在青衣江畔,夏无且用这些钱买了我们三日的干粮,剩下的钱交给我做防身用,我记得一清二楚。那一年,秦军于巴蜀重查杜家族人后人,我们返回巴蜀清理叛徒时,他舍身先让我们脱身,而他独自犯险,好在最后仍重伤后返回咸阳。“她将钱币排成北斗状,最末一枚正好压住陶片上的飞鸟眼睛,“今夜之后,你带这个去找他。只有他才能照顾你一生。“
萦萦突然剧烈摇头,抓起炭笔在墙上疾书。砖粉簌簌落下,露出先前被掩盖的刻痕——那是幅未完成的咸阳宫地图,各处暗道用朱砂标得清清楚楚。
“傻丫头。“孟姜用袖口擦去她脸上的炭灰,“你以为我这些年潜伏燕地,真就为等荆轲那一剑?“她指尖抚过城墙新砌的痕迹,“荆轲那一剑,能有一成把握,就已经是高看了十倍,又怎能容易得手!“
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孟姜猛地将萦萦推向暗渠,自己却迎着烟尘走去。她腰间露出的半截玉珏,在月光下泛着鱼凫印特有的青芒。
“阿萦,你是否可以以夫事待夏无且?”孟姜忽然抬头,却是一脸泪水。
萦萦一脸愕然。
“我亏欠了他太多,即使他不愿杀秦王以报杜蜀之仇,这是天意!而你如此之弱小,我实是都放心不下。”原来孟姜心中仇恨虽大,但夏无且和萦萦两人,于她的心中仍是最重大。
萦萦惊呆了,将手中的炭笔弃于地下,眼睛张得大大的看着孟姜。
孟姜伸手摸着萦萦稚嫩的脸庞,她的泪珠飘于风中,好几滴轻打在萦萦的皮肤上。
“罢了,我欠夏郎的,没有谁可以代我还。就欠着他好了!没什么大不了。阿萦,人贩子说你的旧名是浮萍,这名太苦,所以姐帮你另起名杜萦萦,杜姓便不提起吧!”孟姜说道。
萦萦点点头。
孟姜忽而将她抱得紧紧的,萦萦更加不明所以,全身颤抖得如风中竹叶。
忽然孟姜撤手,狂奔而出,飞身向那古城墙的缺口撞了过去。那缺口本就不实,被她一头撞得竟塌了下来,石头散满一地。
二、血染罗帕
夏无且来到古城墙时,露水已打湿了萦萦的麻布鞋。哑女拼命拽着他奔向缺口处,陶片上的飞鸟图案在晨曦中泛着血光。
孟姜躺在断砖堆里,月白深衣被血浸成绛色。夏无且的银针刚触及气海穴就凝住了——她肋下插着的,正是当年他亲手打造的防身匕首。
“你终于...来了...“孟姜咳出的血沫染红了手中罗帕。夏无且认出这是她及笄那年,自己在蜀锦上绣的辛夷花。如今丝线间多了首小诗,墨迹被血晕开大半,唯“莫忘石马道“五字清晰如刀刻。
萦萦突然跪下,将孟姜的手按在自己额前。她突然攥紧夏无且的衣襟,“答应我...待她如...如...吾。“
夏无且的泪砸在匕首上。这柄曾刻着“山有木兮“的利器,如今只剩“木“字还完整。他想起二十年前在石马道时,少女也是这样攥着他的衣角:“小郎君,你袖口沾了蓝蝴蝶的卵。“
城墙外忽然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孟姜用尽最后力气将萦萦推向他:“活着...才能...“未尽的话语化作唇边血线,她瞳孔里最后映出的,是夏无且发间那根褪色的五毒络子——和当年孟孤凡剑穗上的一模一样。
三、烬余婚约
三日后入夜,在一堆柴火堆旁边,夏无且站在一辆马车前,里面有一副石棺,石棺里躺着孟姜。
马车的周围站着七.八个精状汉子,为首一个却是一个四五十余岁的精瘦男子。
夏无且对他说:“刀箭疾大叔,姜妹伤重,要治本不难,却同时她又伏了毒,她求死之心坚决,我也束手无策,只能用猫王石护着她心魄,性命算是保住了,但行动能力怕是半年内也难有起色。此番可能要往燕地寻找更好的手段,才能恢复她的性命。你护送她先往韩地我所私设的医馆住下。到了韩地之后,我会派人通知你往下一站,到时我自有安排。你现在马上出发,迟则唯恐事会生变。”
刀剑叔接过他手上的通关铁券,这个几乎是通关最快捷的指令了。他马上召乎另外的七八个汉子上路,直往韩地而去。夏无且送走刀箭疾,转身为萦萦戴上鱼凫印。哑女指着自己锁骨处的丹鸟刺青,又指向北方——那里有座被秦军焚毁的墨家机关城。
“你想说...孟姜和秦舞阳都是墨家子弟?“夏无且突然想起什么,从药囊取出荆轲的短剑。剑柄暗格滑出片薄如蝉翼的青铜笺,上面蚀刻着墨家密文:“巨子令:山海经现,机关城启。“
萦萦忽然抓起熄火的炭笔,在青砖上画了幅诡异的图:九个太阳环绕着青铜神树,树下跪着戴冕旒的人影。夏无且想起秦王案头那卷《山海经》里的插图,寒意顺着脊梁爬上来——孟姜临终让他保管的玉珏纹路,正与青铜笺上的太阳图腾严丝合缝。
夏无且说道:“风要起了,这些都不重要了,咸阳城,估计我们待不久了!”
萦萦不明所以,用那双大眼望着夏无且。
夏无且只得道:“秦王迟早会查到孟姜身上,而我也将会被拖累.被驱逐或者砍杀,虽然我曾救过他,对他忠心不二。但他对自己的安危,还是放在第一的位置!”
试问,人,有哪个不是自私的?秦王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