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井娘娘的传说
火把节那天清晨，我被一阵刺耳的铜锣声惊醒。
窗外天刚蒙蒙亮，村里的男人们已经聚集在井台边。阿爸穿着那件褪色的蓝布褂子，正和阿嘎叔一起用粗麻绳绑着一块大石头。井台周围插着七根削尖的杉木棍，上面缠着红布条——这是彝族驱邪的标记。
“哥哥，他们在干什么？“小雨揉着眼睛趴在我旁边。
“找阿嘎家的阿吉。“我小声回答，眼睛却盯着井台中央。四个壮年男子正费力地把绑着石头的麻绳放入井中。绳子一截截消失在井口，直到突然绷直。
“到底了！“阿嘎叔喊道，声音嘶哑。他眼睛通红，像是整夜没睡。
男人们开始拉着绳子在井底探索。我数着他们拉动绳子的次数，当数到九十九下时，绳子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有东西！“阿嘎叔激动地大喊。
几个男人拼命往上拉，肌肉在晨光中绷出狰狞的线条。绳子出水时，末端只缠着一团水草和几缕黑色的长发。那头发长得不正常，在晨风中诡异地扭动着，像是有生命一般。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阿普吉克——村里最年长的老人颤抖着走上前，用拐杖拨弄那团头发。当他看清其中的东西时，枯瘦的手猛地缩了回来。
“是'井娘娘'...“老人用彝语喃喃道，声音里充满恐惧，“她收了祭品，就不会放回来了。“
阿爸脸色铁青，快步走到老人面前低声说了几句。阿普吉克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陈旧的银镯子丢进井里，然后示意大家后退。
“都回家准备火把节吧，“老人对人群说，“今晚要加倍祭祀山神和祖先。“
回家的路上，我听见大人们窃窃私语。
“...二十年前也是这样...“
“...先是头发，然后是...“
“...必须请毕摩了...“
阿妈紧紧攥着我和小雨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
正午时分，阿普吉克拄着拐杖来到我家。老人盘腿坐在火塘边，接过阿妈递来的苦荞茶，浑浊的眼睛一直盯着我。
“小川，“他突然开口，“你那天在井边看到了什么？“
我手里的木碗差点掉在地上。阿妈警告地捏了捏我的肩膀，但我还是结结巴巴地把看到的怪脸说了出来。
老人听完长叹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根红绳系在我手腕上：“今晚别出门，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应声。“
等阿普吉克走后，我忍不住问阿妈：“井娘娘是谁？“
阿妈添柴的手顿了顿：“都是老辈人瞎说的。“但她的眼神飘向墙上挂着的祖灵牌位——那里新添了一束新鲜的蕨类植物，是避邪用的。
下午，村里突然来了个陌生人。他穿着靛蓝色的土布衣裳，腰间挂着一串兽骨和铜铃，背上背着鼓鼓囊囊的羊皮包。这是山那边的毕摩，阿爸专门请来的。
毕摩叫阿普拉且，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睛像鹰一样锐利。他一进门就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从羊皮包里取出几根骨头扔在火塘边。
“这孩子被'署惹'（邪灵）盯上了，“他盯着骨头的落点说，“而且是'咪色'（水鬼）中最凶的'洛依'（女性怨灵）。“
阿爸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是井里那个？“
毕摩点点头，从包里取出一把黑荞麦撒在火塘边：“明天要做'尔察'（驱邪仪式）。今晚火把节，让孩子戴着这个。“他递给我一个皮绳穿着的狼牙，上面刻着古怪的符号。
夜幕降临，村里燃起无数火把。按照传统，年轻人要举着火把绕田驱虫，最后把火把插在村口的大树上。但今年气氛格外凝重，阿嘎叔家没参加庆祝，井台周围也无人靠近。
我和小雨被早早赶上床，但透过窗户还能看到跳跃的火光。远处传来阵阵歌声，是年轻人在唱“朵洛荷“（彝族传统歌谣）。就在我昏昏欲睡时，井的方向突然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落水。
紧接着，一个凄厉的哭声响彻村庄：“我的儿啊——“
我扒着窗户往外看，只见阿嘎婶披头散发地冲向古井，身后跟着几个举火把的男人。阿嘎婶趴在井沿上哭喊，突然身体一僵，直挺挺地往后倒去。人们围上去时，我分明看到她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和我在井里看到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哥哥...“小雨颤抖着抓住我的手，“井娘娘会来找我们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紧紧攥着毕摩给的狼牙。就在这时，屋后的竹林突然传来沙沙声，像是有人轻轻拨开竹叶。
“林...小...川...“那个湿冷的声音又来了，这次近在咫尺。
我和小雨吓得缩成一团。声音绕着屋子转了三圈，最后停在窗前。月光下，我看到窗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黑影——长发披散，脖子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
狼牙突然变得滚烫，我差点叫出声来。黑影发出一声恼怒的嘶嘶声，然后消失了。
第二天一早，村里炸开了锅。阿嘎婶疯了，整夜说着胡话，说什么“井娘娘要七个童子“、“还差四个“。更可怕的是，井水一夜之间变成了淡红色，打上来的水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毕摩阿普拉且天不亮就起来准备仪式。他在我家院子里用石灰画了个奇怪的图案，中间摆上三块黑石头，周围撒了一圈苦荞和盐巴。
“把孩子带过来。“毕摩对阿爸说。
我被带到图案中央，毕摩开始摇动铜铃，用古老的彝语吟唱。唱到某处时，他突然抓起一把荞麦粉撒向我。粉末在空中形成一团白雾，奇怪的是，粉末落地时竟然排成了一个扭曲的人形。
“果然被标记了。“毕摩脸色阴沉。他从羊皮包里取出一把古老的匕首，在我头顶划了几下，然后让我张开嘴，往我舌下压了一粒苦得让人流泪的药丸。
“听好了，孩子，“毕摩蹲下来直视我的眼睛，“从今天起，太阳落山后不准靠近水边，不准回应陌生声音的呼唤，最重要的是——“他用力捏了捏我戴狼牙的那只手，“永远不要摘下这个。“
我点点头，嘴里还残留着药丸的苦味。就在这时，小雨突然指着我的脖子惊叫起来：“哥哥有黑手印！“
阿妈一把扯开我的衣领，倒吸一口冷气——我的后颈上赫然浮现出五个青黑色的指印，像是被什么人狠狠抓过。
毕摩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准备'斯尔吉'（大型驱邪仪式），要快。井里的东西已经等不及了。“
当天下午，村里七个壮年男子在毕摩带领下上山砍回了一棵特定的杉树。女人们则忙着用新收的苦荞磨面，制作特殊的祭饼。阿爸从箱底取出一把古老的银锁，郑重地交给毕摩。
夜幕降临前，古井周围被清理出一片空地。毕摩用石灰和锅灰混合，在地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八角形图案，每个角都摆着一碗不同的祭品：苦荞、盐、酒、血、米、炭、羊毛和一种我不认识的草药。
“所有人退后。“毕摩命令道。他穿上全套法衣，头戴插着鹰羽的法帽，开始摇铃诵经。随着咒语声越来越急促，井水突然无风自动，泛起一圈圈涟漪。
就在仪式进行到最关键时，我家的大黑狗突然狂吠着冲向井口，然后毫无预兆地一头栽进井里。人群发出惊恐的叫声，但毕摩的咒语声更大了。
井水开始像沸腾一样翻滚，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弥漫开来。突然，一只苍白的手猛地伸出水面，抓住了井沿！
“出来了！“有人尖叫。
毕摩迅速将银锁抛向井口，同时大喝一声：“退！“
那只手猛地缩回，井水炸开一人多高的水花。在水花中，我再次看到了那张惨白的女人脸，她黑洞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嘴角扭曲成一个诡异的笑容。
“林小川...“她呼唤着我的名字，然后消失在沸腾的井水中。
毕摩气喘吁吁地放下铜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