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索菲亚
巴洛克风格的狭长回廊内,一扇扇装饰繁复的大门由宫人们敞开,墙上的油画是罗曼诺夫王朝的光辉的君主,更有声名显赫的传奇英雄。
浮动的玫瑰与雪松熏香交织,营造出权力与欲望共舞的窒息美感……彼得很清楚,这里既是艺术圣殿,也是吞噬天真的瑰丽陷阱。
紧跟在女皇身后前进,当两人踏入餐厅时,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奥古斯特母女,还有十多名贵族命妇纷纷起身,向着这位最高统治者和她的继承人行屈膝礼。
果然……如传言中一样惊艳。
据说女皇在确定自己为继承人后,无数皇室和贵族都想攀这门亲事;
而这位索菲亚公主,是腓特烈国王从一百多位适龄的贵族少女选出来的。
水晶吊灯与烛台的光斑,在那纯白的鲸骨裙闪动,浅金色卷发别着公国的传统银饰;
在她抬眼的刹那,犹如矢车菊般的蓝眸,似乎沉淀了整个波罗的海最深邃的星光,只需轻眨睫毛便能搅动整个冬宫的气流。
难怪歌德在《浮士德》中写到,美丽是永恒的暴君……这样的顶级美人在军官们面前号召政变,成功率有多高可想而知,
“从公国一路颠簸而来,真是辛苦了。”
女皇含笑上前,权杖在地面轻叩三下,又向着公主伸出右手。
这是俄国宫廷的吻手礼,需亲吻对方的戒指表示虔诚和崇拜。
彼得很清楚,在索菲亚的公国却并无这样的礼节。
显然,对于她来说,俄国包括语言在内,都是相当陌生。
然而,这位绝艳少女的机敏却超过了彼得的预料,她竟是不慌不忙缓步上前,玫瑰花般娇艳的唇轻触红宝石。
待那一吻后,索菲亚再次屈膝,竟是操着一口笨拙的俄语来了句:“您好,女皇陛下。”
此举不仅震惊了伊丽莎白本人,更是让索菲亚的母亲瞪大了双眼:作为德意志联邦的公国,他们的主流语言是德语,她……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不重要,只要能让女皇高兴就好。
彼得目光渐沉。
“你,会说俄语?”
果不其然,敛住吃惊的女皇含笑发问。
“不会说俄语的话,只怕连钉鞋都不能。”
少女再次屈膝,以略显惶恐的口气回答着。
一听此话,女皇竟是先若有深意的看了彼得一眼,随后和众多命妇发出欢畅的笑声。
彼得却暗忖:这马屁拍的,真有点东西……慢着,你这小丫头内涵谁呢?
要知道,原主刚到圣彼得堡时就不会说俄语,直至三年后的今天,也是靠自己才改善了发音。
怪不得女皇刚才那般神情,就没人喂我花生么?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口子的关系,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没好过。
除了因为对方的美貌与智慧全盘碾压这倒霉蛋,婚姻带有严重的政治色彩和强迫性这两个原因……加之对方在迎合统治者的同时,也真的伤了这颗本就敏感软弱的心。
不过,这位公主确实是个厉害的角色。
欢笑中,众人依次落座宴席开始。
配乐奏响,一道道精致的俄餐端上餐桌,美酒斟满每一只高脚杯;命妇们频频举杯,时而妙语连连引得女皇发笑,而彼得则是对着面前的那盘小牛肉蹙眉:切开的断层渗出血丝,让吃惯了中餐的他胃口大减。
相谈甚欢间,索菲亚的母亲突然用德语感叹:“圣彼得堡的寒冷,让我想起维也纳的冬天。”
女皇切肉的银刀停顿——1741年她政变登基时,正是借助奥地利大使的情报网。
这些贵族命妇们都是社交高手,瞬间意识到这是个极端危险的信号。
顿时,宫廷奏乐失去了女人们欢声笑语的陪衬。
索菲亚眼珠流转,迅速用俄语接话,生涩的口音却无比铿锵:“但圣彼得堡的壁炉,显然更有温度……就像彼得大帝的雄心,能融化任何坚冰。”
话不是说给母亲听的,自然不会用她熟悉的语言;彼得瞥见女皇微微扬起的嘴角,使用俄语补充道:“您的发音比某些本地贵族还标准——”
彼得屈指轻叩鎏金餐盘,清脆声响截断法式浓汤蒸腾的热气。
他忽然切换德语,引用莱布尼茨的段落,“正如哲学家所说,每个灵魂都映照着整个宇宙——索菲亚小姐的俄语变格运用,倒让我想起圣彼得堡的运河网络。”
银勺在鱼子酱瓷盏边缘停滞,那双绝伦的蓝瞳透着几分吃惊:“殿下竟读过德意志的哲学书籍?”
彼得却刻意做出副苦笑神情:“年少时的消遣读物罢了……当然,最光辉的智慧,还是在奥拉宁鲍姆的藏书室里。”
烛光摇曳间,权谋的博弈在推杯换盏间厮杀。
女皇摇晃着捷克产的高脚玻璃杯,深红色的液体倒影出彼得苍白的脸孔:“不过话说回来,亲爱的外甥,你是何时对水利工程感兴趣了?”
审视过脸色泛起潮红的公主,彼得一字一顿:“大约十分钟前吧……因为公主那醉人的眼眸,令我想起康斯坦察港的外海。”
黑海的康斯坦察港,一直是俄国梦寐以求的出海口。然而多年来,控制那里的土耳其军队禁止俄商船通行。
索菲亚的蓝眸骤然收缩,旋即回避彼得温和的目光。
坦白说,远道而来的公主,对这位庞大帝国的继承人并不满意……沿途而来听了太多他近乎于“离谱”的行径。
另外,华贵的衣着……也并没有对他的外貌有多少提升。
可这餐间的答对,年轻继承人表现出的谈吐,气度,还有学识,令索菲亚萌生了几丝好感。
“呵呵,看来封地上的三千农奴,也可以放心的交给你去折腾了。”
以全然不同的目光审视着外甥,女皇又一次露出了欣慰笑容。
…………
与列昂季一道,送索菲亚母女回客房时,彼得大胆地捧起少女纤细的左手,重重地印上一吻:“您眼里的星辰,比我封地上所有琥珀都耀眼——可惜奥拉宁鲍姆的星空,至今没有名字。”
掌中还夹杂着一张写有泰戈尔诗句的纸条,偷偷塞到少女的手心。
对这朵羞红玫瑰点头含笑,目送她和亲眷侍女们回房。
命运的齿轮,已在此时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