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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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麻绳专挑细处断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迫不及待地催着表姨出门。房产证一天不正式过户到她名下,我心里就一天不踏实,仿佛只有彻底交托出去,才能回报她那份沉甸甸的恩情。

去房产交易中心的路上,表姨还在不停地絮叨:“山儿,要不再想想?这可是你爸妈留下的房子……”她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表姨,别想了!”我语气坚决,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急切,“交给您,我放心!这个家,以后就指着您了!”

手续办理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敲着章,打印着文件。当看到那本崭新的、印着“陈淑芬”名字的深红色房产证递到表姨手中时,我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甚至涌起一股奇异的轻松感——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将未来和信任,都托付给了最亲的人。

紧接着,我们又去了银行。那张承载着爸爸半生心血的蓝色银行卡,余额显示着三十多万。我毫不犹豫,让柜员将里面的钱全部转入了表姨新开的账户。看着转账成功的回执单,表姨眼圈微红,紧紧攥着我的手。

“山儿,”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姨不能把你的钱都拿走啊……你这以后念书、成家,哪样不得花钱?”她说着,立刻拿出手机操作起来,“姨给你转一万块过去,你拿着,平常在学校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委屈了自己!不够了再跟姨说!”

我看着她关切的眼神,鼻子一酸:“表姨,您……您对我真好。”

表姨抬手,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那掌心带着薄茧的触感依旧熟悉而温暖:“傻孩子,姨是你亲人,不对你好对谁好?”

周末结束,我怀揣着那一万块“巨款”和下周能吃到表姨手艺的期待回到了学校。生活似乎真的在变好。虽然“灾星”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同学们看我的眼神依旧复杂,但至少不再像躲避瘟疫般刻意疏远。周深依旧是我身边最亮的那束光,林小雨和苏静偶尔的邀约也像冬日里微弱的暖意,点缀着我贫瘠的校园时光。

又一个周末在期盼中降临。我几乎是雀跃着踏上归途,脑海里全是表姨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空气里仿佛已经弥漫着饭菜诱人的香气。推开家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却并未如期而至。

迎接我的,是一股异样的寂静和……淡淡的烟味。

客厅里,表姨斜靠在沙发上,一条腿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上。她手里夹着一支燃着的香烟,袅袅青烟盘旋上升,模糊了她脸上的神情。听到开门声,她只是懒懒地抬了下眼皮,瞥了我一眼,那眼神淡漠得像看一个陌生人,再没有往日的热切与笑意。

“山,回来了。”她的声音平平,毫无波澜,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丝不安悄然爬上心头。但我还是努力挤出笑容,换好鞋走到她面前,声音带着刻意的欢快:“表姨,你怎么抽上烟啦?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呀?我肚子都快饿扁啦!”

表姨又是冷冷一瞥,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哼。她用力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动作带着一股烦躁。随即站起身,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陡然拔高,充满了不耐和指责:“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惦记着吃好的!你以为家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还是印钞机印的?自打收留了你,我累死累活,忙前忙后,哪一样不是为了你?你呢?在学校给我长脸了吗?成绩稀松平常,回来就知道张着嘴等吃!猪圈里的猪都没你这么能嚷!”

这劈头盖脸的斥责,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将我满腔的欢喜和期待瞬间浇灭。我彻底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却不知错在哪里的孩子,声音微弱地辩解:“表姨……我……我在学校真的尽力了……而且,您之前从来没说过这些……”

“行了!闭嘴!”表姨粗暴地打断我,不耐烦地挥着手,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少给我找借口!从今天起,你给我把皮绷紧了!花钱省着点,别老想着山珍海味绫罗绸缎的!这家里不是从前了,你得学会懂事!懂吗?!”她丢下这句冰冷的话,转身进了厨房。

片刻,她端出一个碗,“哐当”一声重重放在餐桌上。碗里是混杂在一起的、颜色暗沉的剩菜和一小团冷硬的米饭。

“喏,就这些。爱吃不吃。”她的语气没有丝毫温度。

我看着那碗毫无热气、散发着隔夜气息的残羹冷炙,眼眶瞬间就红了,视线一片模糊。这还是那个会为我熬红枣粥、会为我吹凉热气的表姨吗?那个会哼着小调哄我入睡的亲人?短短一周,为何会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冷酷?仿佛之前所有的温情脉脉,都只是一场精心编织的幻觉。

巨大的委屈和不解堵在喉咙口,我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一定是我哪里做错了,惹表姨生气了。我默默地坐下,拿起筷子,味同嚼蜡地扒拉着那碗冰冷的剩饭。表姨就坐在旁边,嘴里还在不停地数落着:不懂事、败家、大手大脚……每一个词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吃完饭,我迫切地想讨好她,挽回那个消失的“亲人”。我主动收拾起碗筷,小心翼翼地端进厨房清洗。水龙头哗哗地流着,冰冷的水刺得我手指生疼。

“磨蹭什么呐!洗个碗要洗到明天去?”表姨尖利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十足的刻薄,“洗完了赶紧把地拖了!眼睛长着出气的?看不见地上脏成什么样了?”

我不敢吭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等我拿起拖把,刚拖了没几下,表姨就蹬蹬蹬地走过来,叉着腰,挑剔地指着地面:“你这拖的什么玩意儿?水渍东一块西一块的!连个地都拖不干净,还能干点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越说越气,最后竟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天生的丧门星!”

那三个字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我早已伤痕累累的心脏。我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勉强忍住汹涌而上的泪意和屈辱。我低着头,一声不吭,更加用力地重新拖地,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和不解都发泄在这冰冷的地板上。

那一晚,我躺在曾经充满安全感的床上,却感觉像躺在冰窖里。无尽的委屈和迷茫啃噬着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在疯狂盘旋:表姨,你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