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无名碑上的裂痕
寒风掠过龙华烈士陵园时,卷走了林疏月鬓角的茉莉花瓣。她蹲在第七排第四座石碑前,老式提包里的怀表滚落出来,表盖内侧的刻痕被岁月磨得发亮。指尖抚过“砚月同辉”四个字,金属的凉意突然有了温度——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雨夜,沈砚之的呼吸曾灼烧过她的耳垂。
枯叶在脚下碎裂,声响细碎如电报机键钮的余震。她恍惚看见圣约翰大学琴房的百叶窗隙,藏青中山装的衣角一闪而过。那天她本是要销毁程雪写错的乐谱,却撞见穿条纹西装的男人蹲在冬青丛边,掌心躺着几粒白米饭。
野猫们从阴影里钻出来,耳尖缺口的玳瑁猫蹭过他的袖口。男人摘下手表垫在湿地上,表链垂落成一道银弧。林疏月记得自己屏住呼吸——那是浪琴军用计时表,只有军统高级军官才配发的款式。
此刻陵园管理员扫走祭品残骸,扫帚刮过花岗岩的声响,与记忆中皮鞋踏碎枯枝的声音重叠。她握紧怀表,指针突然开始疾走,带着她坠入某个雨夜的琴声里。
香槟塔折射着水晶吊灯的光,将满室镀成虚假的金色。林疏月月白色旗袍扫过琴凳,袖中微型相机贴住大腿内侧。当她弹到《茉莉花》第七小节时,香槟塔旁传来玻璃碎裂声。
“南京栖霞山的枫叶,今年红得倒像血泡过的。”
男人晃着半杯残酒,东京腔里掺着吴语尾音。几个日本军官的笑声戛然而止,林疏月看见老吴的怀表链在颤抖——这位地下党书记总爱在霞飞路茶馆转他的镀金怀表。
她故意加重降E音,琴键反弹的力道震得指尖发麻。那人突然走近钢琴,袖口沉水香混着硝烟味:“林小姐的肖邦,比梅百器弹得更有杀伐气。”
这是极危险的试探。梅百器是上海工部局乐队指挥,三年前因掩护犹太乐手被暗杀。林疏月将错就错:“先生若想听正宗的《革命练习曲》,不如去苏联领事馆。”
雷声炸响时,他抽出黑绸伞。伞柄银樱花在灯光下泛着血光,林疏月却注意到伞骨接缝处的莫斯科钢印。当伞面倾覆下来的阴影裹住她时,他低语:“第三战区军火库坐标,在伞柄第二节。”
雨水在租界巷道汇成溪流。林疏月数到第七块青砖时,背后传来野猫呜咽。转身看见沈砚之倚着斑驳砖墙,掌心躺着那只耳缺的玳瑁猫。
“它叫十月。”他挠着猫下巴,“俄国水手带来的,撞船时被锚链削了耳朵。”林疏月突然想起截获的电文:“十月”是共产国际远东局的行动代号。
她拔出勃朗宁抵住他心口,却触到内袋里的硬物。不是枪,是枚生锈的苏联少先队徽章。“沈先生改行当赤色保姆了?”她讥诮道,发现他喉结处有道陈年刀疤——与1937年南京潜伏组遇害名单上的描述吻合。
野猫突然炸毛嘶叫。沈砚之猛拽她扑进水洼,子弹擦过旗袍下摆,将“大东亚共荣”标语击穿。黄包车碾过水坑,车帘缝隙闪过某人的金丝眼镜。
四十年后的雪粒坠入石碑裂缝。林疏月从怀表夹层取出染血的少先队徽章,当年她不知道,这枚徽章的主人在南京保卫战用身体替沈砚之挡过子弹。远处传来野猫嘶叫,像当年十月革命号邮轮进港时的汽笛。
管理员锁上陵园铁门时,她正把茉莉残瓣撒向虚空。花瓣在风中拼出《国际歌》的旋律,没有人听见,但每片花瓣都记得自己属于哪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