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斋诡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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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布娃娃

黑色的奔驰E300碾过坑洼的乡道,扬起细微的尘土。窗外,暮晚市的轮廓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在薄雾中显得沉默而阴郁的山峦。马家庄,一个蜷缩在山坳里、仿佛被时光遗忘的小村落,出现在视野尽头。房屋低矮破败,土墙斑驳,村口几棵老槐树枝桠虬结,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投下不祥的阴影。

车子停在村口唯一的小卖部前。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牲畜粪便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年的衰败气息。几个穿着臃肿棉衣的老人蹲在墙根下晒太阳,浑浊的目光像生了锈的钩子,牢牢钉在这辆格格不入的黑色轿车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夏璟安下车,走向小卖部。店主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神精明而疲惫。看到夏璟安气度不凡的穿着和身后跟着的、明显是城里人模样的张云川,店主堆起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老板,买点啥?烟?水?”

“老乡,打听个地方。”夏璟安递过去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没有接店主递过来的烟,“后山的土地庙,怎么走?”

“土地庙?”店主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眼神闪烁,透出明显的忌讳和恐惧。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到,“那…那地方…早几十年就没人去了!荒得连鬼都不爱待!老板,您打听那儿干啥?”

“家里老人托梦,说祖上在那边有点渊源,让来看看旧址,上炷香。”夏璟安语气平淡,理由编得滴水不漏,透着一种城里人特有的、对乡村神秘事务半信半疑又带着点猎奇的味道。

“托梦?”店主狐疑地打量着夏璟安和张云川,似乎在判断他们话里的真假。这时,墙角一个一直蜷缩着、裹着件破旧军大衣的老头猛地抬起了头。他脸上沟壑纵横,眼白浑浊发黄,死死地盯着夏璟安,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又发不出声音。

店主叹了口气,指了指那老头:“喏,那是老马头。他家…唉,最近邪乎事儿多!请了镇上好几个看事儿的先生,钱没少花,屁用没有!闺女都快不行了!我看你们…像是城里来的有本事的人?能不能…行行好,帮老马头瞅瞅?他家就住村尾,顺路!要是能帮上忙,老马头肯定乐意带你们去土地庙!那地方就他小时候放牛去过几次,熟!”

老马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踉跄着扑过来,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住夏璟安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往下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他无法完整说话,但那眼神和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迫切。

夏璟安微微蹙眉,看了一眼远处被雾气笼罩、轮廓模糊的后山,又看了看眼前濒临崩溃的老人,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带路看看。”

村尾,一座孤零零的土坯房,院墙塌了一半,院子里荒草丛生,几根枯死的藤蔓像干瘪的蛇尸缠绕在门框上。还没靠近,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就钻入鼻腔——那是劣质草药的苦涩、陈年霉烂的潮湿,还有一种更深的、像是混合了铁锈和甜腻腐肉的腥臭。

推开吱嘎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阴冷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浸透了张云川的骨髓。屋内的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一扇蒙着厚厚油污的小窗透进一点惨淡的天光。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呼吸,那股甜腻的腥臭味在这里达到了顶点,直冲脑门,熏得人头晕目眩。

张云川体内的守心符猛地一跳,变得灼热滚烫,一股强烈的警兆如同冰冷的针,狠狠刺入他的脑海!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屋子中央,一个瘦得脱了形的女孩背对着门,蜷缩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旧小板凳上。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沾着不明污渍的碎花旧棉袄,枯黄的头发像乱草一样披散着。她的肩膀以一种极其怪异的频率快速耸动着,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短促而密集的“咯咯…咯咯咯…”声,像是骨头在摩擦,又像是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在笑。

“妮…妮儿…城里的…客人…来看你了…”老马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那“咯咯”声戛然而止。

女孩猛地转过身!

张云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她的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张人脸!皮肤是死尸般的青灰色,紧紧包裹着高耸的颧骨,深陷的眼窝里,两个瞳孔黑洞洞的,没有一丝眼白,像是两个吞噬光线的深渊!她的嘴角以一种超越人类极限的角度向上咧开,一直咧到耳根,露出两排森白、细小、如同啮齿动物般尖利的牙齿!这个“笑容”僵硬、扭曲,凝固在脸上,充满了非人的恶意和纯粹的疯狂!

她的怀里,死死地搂着一个东西——一个老旧的布娃娃。

那布娃娃成了这地狱景象中最刺目的焦点!

它大约一尺高,穿着一条早已褪色、污秽不堪的碎花布裙,裙摆破烂,露出里面填充的发黑发硬的棉絮。娃娃的“头发”是用粗糙的金色麻绳编成的麻花辫,此刻大半散开,像肮脏的触手般缠绕在女孩枯瘦的手臂上。娃娃的脸是用粗糙的、褪了色的白布缝制的,上面用粗劣的黑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五官:两个大大的、空洞的黑色纽扣眼睛,一条向下弯成诡异弧度的、代表悲伤的嘴巴…不!仔细看,那嘴巴的缝线被某种力量强行扯开了!黑色的线头崩断,露出一个撕裂般的、狞笑着的豁口,豁口里填充的不是棉絮,而是一团团纠缠在一起的、暗红色的、像是凝固血块和腐肉混合的秽物!一股更加浓烈、令人窒息的甜腻腥臭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更恐怖的是,布娃娃那散乱的金色“发丝”,有几缕正如同有生命般,微微蠕动着,缠绕着女孩的手指,仿佛在汲取着什么。

“嘻嘻…好看…我的…好看…”女孩用那非人的尖细嗓音重复着,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夏璟安和张云川,那咧到耳根的狞笑没有丝毫变化。她抬起一只枯瘦的手,僵硬地抚摸着布娃娃撕裂的嘴角,指尖沾染上暗红的秽物。

就在张云川被这极致恐怖的一幕震慑得几乎无法动弹时,那布娃娃缝上去的黑色纽扣眼睛,毫无征兆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冰冷、粘稠、如同实质的怨毒恶意,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锁定了张云川!那不是简单的注视,更像是一种来自深渊的“舔舐”!

“呃啊——!”张云川如遭重击,眼前猛地一黑!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他的太阳穴,剧痛让他几乎晕厥!更可怕的是,他体内被压制的庞大怨气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轰然沸腾、咆哮!一股强烈的、想要呕吐却又吐不出来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守心符在他衣襟下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滚烫如烙铁,拼命压制着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怨气洪流!

“孽障!”夏璟安一声断喝,如同九天惊雷,在狭小污秽的屋内轰然炸响!无形的、充满浩然正气的威压如同怒涛般席卷开来,瞬间冲散了那粘稠冰冷的恶意,强行稳住了张云川几乎崩溃的心神!他一步踏前,身形快如鬼魅,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如剑,指尖骤然亮起一抹极其纯粹、近乎透明却蕴含着沛然莫御之力的清辉!那清辉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污秽,带着令人心悸的锋锐,精准无比地点向布娃娃那颗狞笑着的、撕裂的布质头颅!

“嗤——!!!!”

仿佛滚烫的烙铁按在了最污秽的腐肉之上!一声尖锐、凄厉、完全不属于人间的惨嚎从布娃娃撕裂的嘴巴里爆发出来!那声音像是无数孩童濒死的哭喊、怨妇的诅咒、野兽的哀嚎混合在一起,直刺灵魂!布娃娃的身体疯狂地弹跳、扭曲,如同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毒蛇!它散乱的金色发丝如同活物般疯狂舞动抽打,试图缠绕夏璟安的手臂,却被那指尖清辉轻易灼断,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腥臭的黑烟!

抱着它的女孩更是如同被高压电击中,浑身剧烈痉挛,眼白上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那狞笑的面容瞬间被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取代,身体一软,向后栽倒。老马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扑上去死死抱住女儿。

布娃娃从女孩怀中滚落在地,像一只被踩烂的毒虫,仍在疯狂地抽搐、翻滚!它撕裂的嘴巴里,那些暗红的秽物如同活物般蠕动、膨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钻出来!浓郁的、带着强烈精神污染感的腥臭弥漫了整个空间,几乎化为实质的黑雾!

夏璟安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指尖的清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凝练如实质光剑!他左手闪电般从袖中滑出一卷细如发丝、却殷红如血、隐隐透出朱砂光泽的细线——**缚灵索**!他口中急速诵念着古老而晦涩的咒言,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有千钧之力,震荡着空气:

“怨秽缠结,形魄为凭!秽源显化,灵光洞明!朱砂引路,锁魄镇形!天清地宁,万秽伏藏!**缚!**”

最后一个“缚”字如同惊雷落地!那卷殷红的缚灵索应声激射而出!它仿佛拥有生命,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玄奥的红光轨迹,瞬间缠绕上那疯狂挣扎、秽物涌动的布娃娃!红线接触到娃娃身体的刹那,发出密集刺耳的“滋滋”灼烧声!大股大股浓稠腥臭的黑烟腾起!那些蠕动的暗红秽物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无声的尖啸,疯狂地收缩、抵抗,却无法阻挡那蕴含着至阳至正灵力的红索!

红线越收越紧,清辉与朱砂红光交织,在布娃娃身上烙下一个又一个细密、繁复、散发着镇压气息的符文网!娃娃的挣扎越来越微弱,那凄厉的惨嚎也变成了绝望的呜咽,最终彻底沉寂下去。它变成了一团被暗红符文细索紧紧捆缚的、散发着恶臭的破布包裹,只有表面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证明着里面被封印的邪恶并未完全消亡。

那股令人窒息的甜腻腥臭和刺骨的恶意终于如潮水般退去。屋内的温度似乎回升了一些,但那股阴冷和残留的恐惧感依旧萦绕不散。

夏璟安这才缓缓收回手指,指尖的清辉敛入体内。他拿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乌黑、刻满密密麻麻镇邪符文的阴沉木盒——**封魔龛**。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团被缚灵索捆死的布娃娃放入龛中,盖上沉重的盖子,又在盒盖中央贴上了一张用朱砂混合金粉绘制的、灵光流转的**镇煞符**。

“好了。”夏璟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依旧平稳,“令嫒被这诡物寄身日久,精血魂魄皆被侵蚀,邪气入骨。我已用灵针暂时封住她心脉,护住一丝元气,让她陷入沉眠。醒来后会极度虚弱,畏光畏寒,需置于向阳温暖处静养,饮食务必清淡温补,切忌荤腥油腻,更不可再接触任何阴邪老旧之物,尤其人形玩偶。稍后我会开个固本培元的方子给你。”

老马头看着怀中女儿虽然苍白但呼吸平稳的睡颜,再看看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封魔龛,老泪纵横,对着夏璟安和张云川砰砰磕头:“谢谢先生!谢谢两位大恩人!再造之恩,没齿难忘!俺…俺这就带你们去土地庙!那地方…俺熟!”

回程的车上,张云川脸色依旧苍白,心有余悸,胃里还在翻江倒海。刚才那布娃娃的恐怖景象和直击灵魂的恶意冲击,远超他的想象。他忍不住开口,声音还有些发颤:“师父…刚才您指尖那道光…就是‘灵气’吗?”

“嗯。”夏璟安目视前方崎岖的山路,语气沉凝,“灵气,乃天地间清正本源之气,需以特殊法门吐纳炼化,存于丹田气海,方能引为己用。是涤荡阴邪、封镇诡物的根本力量之一,与怨力如同阴阳两极,水火不容。”

“那…我能学吗?”张云川眼中充满渴望,那指尖清辉驱散邪恶的一幕,深深印刻在他脑海。

夏璟安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沉重:“你身负‘灵体’,天生便是怨气最佳的容器与通道。此刻你体内积郁的怨气核心,庞大且驳杂,如同一个不断旋转的污浊漩涡。灵气清正浩大,若此刻强行引入你体内,非但无法存留,反而会与你体内怨气激烈冲突。轻则经脉寸断,沦为废人;重则怨气反噬,引爆核心,形神俱灭!当务之急,是稳固灵体,化解怨气,如同疏浚淤塞的河道。待你体内怨气消解过半,灵体根基稳固,阴阳渐趋平衡,或许…才有一线接触灵气的可能。在此之前,妄动灵气,无异于自寻死路。”

张云川闻言,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火苗瞬间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和深深的无力感。力量,似乎离他无比遥远。

车子在老马头紧张而急促的指引下,沿着一条几乎被半人高荒草彻底淹没的土路,颠簸着驶向后山深处。越靠近山脚,天色越发阴沉晦暗,浓重的铅云低低压在山头,仿佛触手可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土腥味和腐烂植物的气息,连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路边的枯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老马头指着前方密林边缘一道几乎完全被墨绿色藤蔓和苔藓覆盖的、残缺不全的石阶,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就…就是那儿了!顺着这台阶往上爬…半山腰…就是那庙…俺…俺真不能上去了!求求你们!那地方…邪!真的邪!”他看着那如同巨兽咽喉般幽深黑暗的入口,浑身筛糠似的抖着,仿佛再多看一眼就会当场崩溃。

夏璟安停车熄火,没有勉强。“在此等候,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要靠近,不要回应。”

他推开车门,山间冰冷潮湿的空气夹杂着浓郁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压抑感。张云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刚刚经历恐怖后的余悸,也跟着下了车。

抬头望去,那道被藤蔓吞噬的石阶蜿蜒向上,消失在浓密得仿佛不透一丝光线的、墨绿色的原始林冠之下。一股无形的、带着古老恶意的压力,如同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两人的心头和肩头。

土地庙,就在那黑暗的尽头。

而庙中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何等的恐怖?

张云川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体内守心符传来的温热,是此刻唯一的慰藉。真正的深渊,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