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火羽补衣，惊鸿掠寒潭
黑暗如粘稠的墨汁，裹挟着地下污水、残留毒烟与血腥的混合恶臭，沉沉地压在鼹鼠巷这条狭窄岔道的每一寸空间。后方，鉴宝司冰冷的警笛、机关兽沉重的移动声、能量束的尖啸以及混乱的哭喊与打斗声，如同索命的潮水，层层叠叠地涌来，越来越近。
毓秀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岩壁，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经脉痛楚。口鼻间溢出的血腥味与锈剑散发的凶戾煞气混杂，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按住腰间草绳剑套包裹的饮血锈剑，那冰冷的悸动如同毒蛇盘踞，不断噬咬着他仅存的清明。“床前明月光……”他只能在心底反复默念这拾芥的诗句，依靠胸口《蒙童诗草》残页透出的微弱暖意，勉强抵挡着意识沉沦的血海。
“浩子……撑住……”火雀儿跪在简易拖板旁，声音带着哭腔，掌心那点微弱的真火几乎要熄灭，只能徒劳地贴在张浩冰冷的心口。张浩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像是最后的告别。拖板边缘阿箩缠绕的金丝，此刻也显得黯淡无光。
阿箩站在几步之外，星辰般的眸子在绝对的黑暗中依旧锐利，警惕地扫视着来路。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缚灵蛛网’正在封锁主要出口，他们很快会循着血腥和煞气追来。带着他，我们就是活靶子。”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毓秀腰间那压抑着妖异血光的草绳剑套，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什么箩！你再说一句试试！”毓秀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在黑暗中如濒死的野兽，凶煞之气被阿箩的言语刺激得一阵翻涌，让他几乎控制不住拔剑的冲动。
“我说的是事实。”阿箩不为所动，语气冰冷，“大少爷！要么舍弃累赘，要么交出锈剑，或许能换一线生机。否则，我们都得死在这里，毫无价值。”
“放屁！”火雀儿猛地抬头，火焰般的眸子怒视阿箩，却因损耗过度，只激起几点微弱的火星，“张浩是为了救少爷才……”
“为了救一个废物！”阿箩打断她，语速加快，“一个被家族驱逐、被仙道鄙夷、连念首诗都磕磕绊绊的拾荒贱民！值得你们搭上性命，甚至拖累我？”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毓秀的心底。
废物……贱民……
父母无奈而愧疚的眼神……宗族子弟的肆意嘲笑……恶仆追咬的狼狈……张浩挡在身前碎裂的铁腿……
屈辱、愤怒、不甘、绝望……种种情绪在凶煞之气的催化下轰然爆发！毓秀身体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腰间的锈剑血光暴涨，眼看就要冲破束缚！
就在这时，火雀儿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毓秀因剧烈喘息而掀起的破烂衣袍后摆。那个被煤球毒烟腐蚀出的小洞，在绝对的黑暗中本应毫不起眼。然而，就在那破洞之下，一片在冻伤后未愈、又被混乱中污浊冰水浸透的皮肤，在火雀儿真火之瞳的视野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灰白与脆弱。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一种挣扎求生的狼狈印记。它瞬间击中了火雀儿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那份对“拙朴”、“脆弱”近乎本能的怜惜与守护欲。她想起了自己初生时羽毛未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幼年，想起了老凤凰笨拙却温暖的庇护。
“少爷……”火雀儿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然。她不再看阿箩，也不再试图维持张浩心口那点微弱的火苗。她站起身，走到毓秀面前，火焰般的眸子紧紧盯着他衣袍上那个破洞，以及洞下那片冻伤的皮肤。
“你做什么？”毓秀被她的举动和眼神弄得一愣，凶煞的翻涌都停滞了一瞬。
火雀儿没有回答。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无比坚定。她猛地伸手，探向自己脑后那簇最绚丽、流淌着金红光泽、蕴含着本源生机的尾羽！那是火凰血脉的象征，力量的源泉之一！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一根足有半尺长、流光溢彩、仿佛由液态火焰凝固而成的本命火羽，被她生生从根部拔了下来！剧烈的疼痛让她小脸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额角渗出大颗冷汗。被拔下火羽的位置，一缕带着本源气息的金红真火不受控制地溢出。
“火雀儿！你疯了？！”毓秀失声惊呼，被这突如其来的自残行为彻底震住。
阿箩也瞳孔微缩，显然没料到这看似莽撞的小妖会做出如此牺牲。
火雀儿咬着下唇，强忍着拔羽带来的剧痛和本源流失的虚弱感。她看也不看手中那根兀自散发着温暖光晕和强大生机的火羽，另一只手直接按在毓秀衣袍的破洞上！
“滋——！”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冰面！凤凰真火那精纯无比、蕴含磅礴生机的火焰之力，与毓秀冻伤皮肤下残留的、来自冻臀蒲团的阴寒诗韵法则瞬间碰撞！金红与冰蓝两股截然相反的能量在他皮肉接触点轰然爆发！
“啊——！”毓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感觉比经脉撕裂更痛苦百倍！半边身体如同被投入熔炉灼烧，另半边却像是被万载寒冰冻结！冰火交加，极致的痛苦瞬间冲垮了他的意志防线，脑海中一片空白！
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中，一句完整的诗句如同本能般冲破了他紧咬的牙关，嘶吼而出：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嗡！！！
一直绑在毓秀身后、沉寂无声的冻臀蒲团，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蓝白色的光芒如同实质，瞬间将毓秀、紧贴着他拖板上的张浩，以及手掌还按在他破洞上的火雀儿完全笼罩！蒲团表面那些细密的裂痕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冰晶般的光泽！
一股强大而玄奥的空间法则力量骤然降临！
“什么？！”阿箩脸色剧变，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空间波动！那光芒中的速度法则，让她这个修真界圣女都感到心惊肉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嗤嗤——！
数道幽蓝色的麻痹射线如同毒蛇，精准地射向他们刚才藏身的岔道口！紧接着，一张闪烁着密集符文的巨大“缚灵蛛网”带着令人窒息的束缚之力，当头罩下！阴影瞬间覆盖了阿箩！
“走！”蓝白光华中，传出毓秀痛苦到扭曲、却带着一丝解脱的嘶吼。
光华猛地一闪！如同夜空中划过的一道惊艳绝伦的惊鸿！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
嗖！
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蓝白残影，以及空气中尚未消散的冰冷与灼热交织的气息。毓秀、张浩、火雀儿三人，连同那简易拖板，竟在蛛网罩落、射线及体的前百分之一刹那，凭空消失！
轰隆！
幽蓝的“缚灵蛛网”重重地砸在空地上，粘稠的丝线将地面腐蚀得滋滋作响。麻痹射线打在岩壁上，留下焦黑的孔洞。
阿箩的身影险之又险地从蛛网边缘擦过，几缕被能量波及的青丝瞬间化为飞灰。她站在原地，星辰般的眸子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惊疑不定。她看着那空荡荡的地面，又望向蓝白惊鸿消失的方向——那是岔道更深处的岩壁，此刻竟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刺骨的、带着浓郁水汽的寒意正从中汩汩涌出。
“惊鸿……掠影？”阿箩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那几缕化为飞灰的发丝，“诗道神器……竟有此等威能？”她眼中的冰冷被强烈的忌惮和一丝更加炽热的贪婪所取代。那破蒲团展现的瞬间移动，其速度与玄奥，远超她所知的任何修真界身法！这所谓的“拾荒贱术”，其潜力简直恐怖！
她不再犹豫，身影一闪，如同融入阴影的灵蛇，紧随着那股刺骨寒意，悄无声息地钻入了那道新出现的寒潭密道缝隙。
就在缝隙即将被后方追来的“缚灵蛛网”机关兽堵住的瞬间——
咕噜噜……哐当！
一个干瘪、布满裂纹、桶壁上几根黑色骨刺软塌塌的木桶，如同被丢弃的垃圾，被混乱的能量冲击波猛地掀飞，不偏不倚地撞在岩壁上，然后“噗通”一声，滚进了那道寒潭密道的缝隙边缘，卡在了冰冷刺骨的水流中。桶口冒着最后一缕黑烟，桶壁上，似乎被残留的凤凰真火灼烧过，留下了一道极其黯淡、近乎不可察觉的模糊飞鸟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