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记忆回归
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痛让他几乎失去意识,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陌生而清晰的记忆画面。
这些记忆碎片逐渐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图景:父亲经营的夜总会是这座城市最负盛名的娱乐场所,每到深夜,门前停满的豪车就是最好的身份证明;母亲那家看似普通的“清雅茶庄“,实则是地下钱庄的重要节点,那些频繁进出的客人大多不是为茶叶而来。而三年前父亲的出轨事件,不过是这个畸形家庭最表面的裂痕——父亲与对面茶楼女经理的婚外情,母亲歇斯底里的反应,,都在年少的陆前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记忆的最后片段停留在父亲回归家庭后的某个夜晚,餐桌上精致的菜肴无人动筷,三个人沉默地坐着,仿佛在进行一场没有赢家的冷战。就是从那时起,这个家庭开始了一种奇怪的相处模式:表面和睦,内里疏离;物质富足,精神贫瘠。就是从那个餐桌起,这个家成了精装的标本:水晶灯照得见每粒灰尘,却照不透人心隔着的毛玻璃。
从足疗会所出来,刚才获得的短暂释放感已荡然无存,一种莫名的空虚骤然笼罩全身。这突如其来的兴致消退,不知是源于那难以忍受的剧烈头痛后遗症,还是身体进入了所谓的“贤者时间”。为了缓解残留的头部不适,他又折返会所,额外安排了一次头部按摩服务,方才拖着愈发疲惫的身躯踏上归途——足疗的治愈,远超物理的舒缓,它成了他重生路上第一束照进裂缝的光。
推开家门,母亲关切的声音立刻传来,试图询问他晚归的状况。然而此刻的陆前心绪纷繁,不愿也无力进行任何交流。他只含糊地回应了一句“很累,想睡觉了”,声音里透着明显的疏离与倦怠,随即径直穿过客厅,进入自己的卧室,并顺手关紧了房门,将外界的关切与可能的盘问隔绝在外。
完成简单的洗漱后,他重重地倒在床上。夜色深沉,万籁俱寂,这几日的种种经历如同倒带的影像,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高考失利的沉重打击、与杨美珍约定的破灭、家庭关系的冰冷疏离、以及会所里那场离奇的记忆冲击……更让他心潮起伏的,是那些属于另一个灵魂的记忆——属于“陈岩”的一生。那些刻骨铭心的被害经历,那些转瞬即逝的被爱瞬间,其鲜活程度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
一个念头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他猛地意识到:上苍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虽然是以“陆前”这个陌生躯壳的身份重生。这难道不是意味着,他可以动用“陆前”这个身份所拥有的资源——无论是其家庭背景、社会关系还是潜在的财富——去帮助那个曾经的“自己”,那个名为“陈岩”的普通人吗?
“‘我’给‘我自己’打辅助……”这个想法本身就带着一种荒诞离奇却又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感。他仿佛站在了命运的交叉点上,以一个全新且更具优势的视角,去干预另一个平行时空里“陈岩”的命运航线。去规避那些曾让陈岩跌入深渊的陷阱,去挫败那些精心设计的欺骗,去弥补那些无法挽回的遗憾。这简直像是一场为自己量身定做的终极攻略游戏。
“正所谓‘我将无我,不负人民’,”他在心中默念着这句饱含哲理的话语,一个清晰的目标感逐渐成形,“而‘陈岩’,他就是我心中最需要守护的‘人民’。帮助他,就是救赎过去的我自己。”这个认知赋予了他某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疲惫感似乎被一种隐秘的亢奋所取代。未来的路,在他眼前似乎展开了一条全新的、充满挑战却又极具诱惑力的蹊径。
想完这些,睡意袭来,嘴里刚嘀咕完“明天要去找一下杨美珍”后就沉沉睡去。
同一时间另外一个楼里,凌晨两点的月光像融化的锡箔,黏在杨美珍的窗帘上,陆前睡前刚想起来的她还没睡,也是思绪万千。“我终究没敢告诉他,志愿表上我想填的是BJ”。那支用来考试签字的钢笔还躺在我书包夹层里,到时候志愿也会用这笔写上吧。她蜷缩在床角,双腿不自觉地收拢,仿佛这样就能把无处安放的心事都锁在膝盖之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夹层里的钢笔——那是中考时父亲咬牙买的派克笔,笔身上还留着父亲粗糙指腹摩挲出的细小划痕。如今笔帽上“沪“字贴纸的卷边正扎着指腹,像一根永远拔不出的刺。去年秋游的细雨里,陆前执意要把这个字贴在她笔上时,城隍庙的灯笼把少年睫毛映成暖金色,他笑着说:“等我们考上交大,每天都能吃生煎包“,说话时呼出的白雾在空中短暂停留,此刻却冷得让人心颤。现在它像块结痂的疮疤,每次打开铅笔盒都会硌疼手指。
铅笔盒突然从床头柜滑落,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散落的橡皮屑里混着半片干枯的槐花,那是高考前最后一场春雨时,陆前别在她发间的。当时他的指尖不小心擦过她的耳垂,那一小块皮肤至今还记得那种灼热的触感。如今这朵花脆得稍一用力就会碎成齑粉,就像交卷铃响那瞬,她隔着三个座位看见他后颈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烁,晶莹得像是要把所有未说出口的誓言都折射出来。
我对着他翕动的嘴唇练习了上百遍“BJ见“的口型,最终吐出的却是更安全的谎言。其实妈妈早就找我谈过:“美珍啊,你父亲的手术费,你小时候定的娃娃亲,他儿子现在在BJ,你……“后半句湮没在老式空调的轰鸣里。那个瞬间我突然看清了,我和他之间横亘着的何止黄浦江,分明是整条银河。
昨晚收拾行李时,从《古代诗歌鉴赏》里飘出张便签纸。上面是他抄的李商隐《夜雨寄北》,墨迹晕开的地方有点潮,不知道是梅雨季的空气,还是我偷滴上去的眼泪。现在这张纸和那支钢笔一起,锁进了装童年玩具的饼干盒。铁盒盖上画着太空人的图案,是十年前爸爸出差带回的礼物,就像他永远不知道,那天实验室天台上假装睡着靠在他肩头的十五分钟,耗光了我全部勇气。我想他,但我对不起他,明天去见他一面吧,不管会不会说出口,也不管最后结局是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