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旖旎爱恨
而军统的接头人夜莺更直接,将一叠钞票拍在桌上:“这是上次情报的赏钱。记住,我们只认情报,不认人。要是敢耍花样,渝州的渣滓洞,有的是地方让你反省。”
他们像喂鹰隼一样用情报和赏钱豢养她,却又时刻准备着用猎枪打碎她的翅膀。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巷口传来卖桂花糖粥的梆子声,敲得人心发慌。露伶心将樱花玉簪插回发髻,换上一身素色旗袍,用纱巾遮住半张脸。她要去两个地方,先去法租界给中统送“菊计划”的初步情报,再去英租界跟军统接头,传递陈祈安纸条上的虹口仓库坐标。
老地方咖啡馆的二楼角落,老鬼正用指甲刮着咖啡杯上的花纹,见她进来,眼皮都没抬:“东西带来了?”
露伶心将缝在旗袍内衬的密电码本推过去:“东洋军‘菊计划’的运输路线,标注在第三页。”
老鬼翻开看了两眼,突然冷笑:“露小姐真是好手段,攀上浅野少佐,果然消息灵通。不过我可提醒你,别真把自己当东洋夫人了,别忘了你的根在哪里。”
露伶心指尖攥紧手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老鬼先生多虑了。我露伶心是什么人,想必中统比我更清楚。”
“清楚?”老鬼将密电码本塞进怀里,“清楚你现在是日本人眼皮子底下的红人?清楚你丈夫的部队昨天刚在闸北打死了三个连我们的兄弟?露伶心,别以为耍些手段,就能洗清你‘汉奸’的身份。这情报要是有误,你知道下场。”
她看着老鬼油腻的脸,突然想起三年前他被上峰追捕时,是她冒险将他藏在百乐门的道具箱里,整整三天没合眼。
如今他安然坐在咖啡馆里,却用最刻薄的话刺她的心。
露伶心离开咖啡店,夜莺戴着一顶旧毡帽,在报亭前翻看《申报》。
露伶心走上前,买了一份《良友》画报,低声道:“今天的天气,适合钓鱼。”这是军统的接头暗语。
夜莺头也不回,将报纸卷成筒塞进她手里:“鱼钩准备好了,就等鱼上钩。不过听说最近河里有鲨鱼,别被吞了。”
他指的是浅野和也的怀疑。
露伶心将报纸塞进包里,语气平淡:“鱼再凶,也得张嘴才能咬人。倒是钓鱼的人,别只顾着看水面,忘了脚下的暗流。”
她暗示陈祈安上次的不告而别。
夜莺终于转过头,眼神像刀子:“露伶心,收起你那些弯弯绕绕。上头说了,‘菊计划’的核心情报,必须在酒会前拿到。要是出了岔子,别说你是中统的人,就算你是委员长的亲闺女,也保不住你。”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还有,陈祈安那边,你最好离他远点。他现在是戴老板跟前的红人,不是你这种身份特殊的人能沾的。”
离开报亭时,露伶心感觉后背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们都在利用她,中统用她接近日军高层,军统用她制衡中统,甚至陈祈安,恐怕也只是把她当作获取情报的棋子。
没有人问她累不累,没有人关心她昨晚在百乐门被怎样羞辱。
她像一只孤雁,在两派系刀锋间穿梭,衔来的是救命的情报,换来的却是两边的冷箭。
他们都需要“孤雁”,却都唾弃露伶心。
回到大和公馆时,浅野和也正坐在客厅里,面前放着一个打开的首饰盒。露伶心心头一紧,那是她藏密电码本的盒子!
“夫人回来了?”浅野和也拿起一支翡翠手镯,“我看你平时首饰不多,特意让东京的朋友捎来的,喜欢吗?”
他的语气太过温和,反而让她背脊发凉。
她走上前,强作镇定:“少佐费心了。只是我不太习惯戴这么贵重的东西。”
“哦?”浅野和也放下手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可我听说,夫人今天去了法租界和英租界?怎么,是去见旧友吗?”
露伶心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果然派人跟踪了!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惊涛:“只是去买些东西。法租界的胭脂水粉,比虹口的好用些。”
“是吗?”浅野和也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那夫人可知道,今天法租界老地方咖啡馆,死了个姓王的商人?好像……是中统的人呢。”
空气瞬间凝固。露伶心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知道他在试探。老鬼果然出事了!
是因为她送去的情报,还是因为中统内部的倾轧?
“少佐说笑了,”她用力挣开他的手,“我只是个唱戏的,哪懂这些官场争斗。”
浅野和也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笑了:“也是,我的夫人这么单纯,怎么会懂呢?对了,明天的酒会,你准备穿哪件礼服?我让人去给你定制一双水晶鞋,配你这支樱花玉簪,一定很美。”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髻上,那支樱花玉簪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露伶心突然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那簪子不是玉做的,而是用她的骨头磨成的。
夜深人静时,她躲在浴室里,用冷水冲洗着脸颊。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神却像燃烧的灰烬。
她恨陈祈安,恨他明明知道她的处境,却连一句安慰都没有;她恨老鬼和夜莺,恨他们把她当工具,用完就扔;她更恨这个世界,恨它让她背负着汉奸的骂名,却要为这些骂她的人,赌上性命去换他们的未来。
“凭什么……”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凭什么你们都可以站在阳光下,指责我利用我,而我却要在阴沟里爬,替你们挡刀?”
眼泪终于决堤,却不是为陈祈安,也不是为那些冷言冷语,而是为那个在黄埔月下笑得灿烂的自己。
那个相信“一生一世一双人”,相信“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露伶心,早已死在了乱世的车轮下,被碾成了如今这具在黑暗中独行的孤魂。
她从发髻上拔下樱花玉簪,簪尖对着自己的手腕。
只要轻轻一划,就能结束这一切痛苦。可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鸟啼,像夜枭,又像孤雁。
她猛地抬头,眼中的死灰复燃。不能死,她不能死。
她死了,“菊计划”的情报就送不出去,虹口仓库的爆破就会失败,更多的同胞会死于非命。
那些骂她、恨她、利用她的人,他们的命运,此刻正系在她这双沾满血污的手上。
多可笑啊。
这个世界予她以痛,她却要报之以歌。这个世界弃她如敝屣,她却要为它背负起骂名与鲜血。
露伶心将玉簪重新插回发髻,用毛巾擦干眼泪。镜中的女人,眼神恢复了平静,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