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8章 说书
第二十八章说书
茅屋内陈设简陋,除了一张石床,一副桌椅之外什么都没有。蟹将军把食盒放在桌上,便同其余三仆出去了。屋内只剩下敖千放和沈夫人两人。
聂人龙趴在屋顶的烟囱上,调动气息,凝真力至耳,竟能将屋内动向听个一清二楚。
沈夫人把敖千放扶上床后,径自走到桌前,打开了红色食盒,倏尔“啊呀”一声,双手抚颊,俏脸嫣然,充满了惊喜之色。
敖千放微微一笑,坐直了身子,柔声道:“这是你最爱吃的荷叶松子糕。沈妹,喜欢吗?”
沈夫人一脸娇羞,轻轻点了点头,翩然走回床边,倚着敖千放幽幽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怎么都好。”
敖千放行动不便,只得用左手搂住了她,笑道:“沈妹,听说你已集齐了三宗藏卷,可曾带在身上?”
沈夫人脸现俏皮之意,伸手刮了刮敖千放的右颊,莞尔道:“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没有那三张破羊皮纸,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敖千放一愣,脸色微变,眼神略有恍惚,却见沈夫人嫣然一笑,俏丽道:“我逗你呢。”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包,递了给他,幽幽道:“拿去吧。”
敖千放急忙单手接过,迅速将锦包打开,里面分别是一张白纸和一张褐色的羊皮纸。两张纸上都密密麻麻写满了藏文,敖千放登时面现喜色,双目闪烁,极为亢奋。
沈夫人柔声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竟能让你如此开心。”
敖千放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糕点要凉了,快吃吧。”倏尔站起身来,将桌上的食盒拿到了床边,挑了一块递到沈夫人嘴边,微笑道:“来,沈妹,我喂你吃。”
沈夫人双颊绯红一片,满眼的娇羞,轻启樱唇,两人一个喂,一个吃,径自乐在其中,悄然不语。
聂人龙在屋顶上看得清楚,暗忖:“原来沈夫人要找的人是这反骨佬……他可不是什么善类!”敖千放曾借给石保吉贺喜之宜,接近苏妙,意欲加害她。此人打着除魔的名号,但行事手段老练狠辣,心机重重。反观苏妙,固然也有些不尽人意之处,但比起敖千放来算是小巫见大巫。聂人龙本就不在乎什么名门正宗、世俗礼节之说,善恶在他心中,自有分寸,对敖千放这金仙传人自也并无丝毫敬重。
但见敖千放悄然将两张藏文纸收入怀中,沈夫人一脸幸福地吃着他递来的松子糕。聂人龙念及沈夫人是凤灵欢的妈妈,见她既然自觉欢愉,便也不好打断,耽在屋顶静观其变。
忽听得屋下传来争吵之声,聂人龙蓦然警觉,略一欠身,躲到房檐后面向下望去,只见茅屋门前的空地上,蟹将军一脸横肉,挺着庞大的身躯挡在一个铁嘴人面前,那铁嘴人正是哑奴。
蟹将军粗声粗气道:“哑巴,我家主人和你家主母在里面说话,你不能进去。”他见哑奴始终摆出一副谁也不理的傲态,心下早已不满。
哑奴神情木然,浑然不觉,仍要往前走。蟹将军眉头一拧,骂道:“他奶奶的!你当老子说话是放屁?”
蜇太尉在一旁笑道:“十聋九哑,哑巴既不会说话,耳朵自然也是听不见的。”
蟹将军小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两手叉腰,啐道:“呸!老子偏不信邪。”说着来到哑奴身侧,冲他耳朵大吼了一声:“往前一步走!不走是野狗!”
哑奴仍自面目讷讷,神色无动于衷,向前跨了一步,立在茅屋门前一动不动。
蟹将军呼喝道:“你们瞧!我说他是装的吧?要是真听不见,干嘛走那一步?他还是怕了。”
贝先锋哑然失笑,揶揄道:“你以为别人都和你老蟹一样不懂规矩?他本就不愿进去,只是想守在门前罢了。”
蟹将军粗眉一挑,重重地哼了一声,又来到哑奴身侧,附耳大声道:“老子要打爆你的头!动弹的还是野狗!”话音未落便即出手相击,以右手所练神功“裂地锤”砸向哑奴头颅。
其余三人惊呼一声,欲加阻拦已来不及。哑奴感到风声来袭,蓦地一个欠身,压低身形躲开了这巨力一击。
蟹将军纵声笑道:“谁说他听不见的?想骗老子,门也没有!”说罢又连出数招,拳掌一并使出,“闸天钳”配合“裂地锤”,专攻哑奴上身软肋。
虾元帅怕遭误伤,连退几步,说道:“你手劲那么重,就是块石头也能感觉的到。”蜇太尉抱着膀子在一旁看热闹,笑道:“他就是要找茬打架的,你难道看不出么?”
但见哑奴脚下章法俨然,步步后退,避开蟹将军的狂砸猛攻,似是有意谦让,不欲打斗。可越是如此,蟹将军越觉得对方小瞧自己,心下怒气难消,吼道:“你既然躲了,就是野狗!老子平生最爱吃狗肉。”继而双手齐抓,大力涌生,扼向哑奴颈项。
哑奴面无表情,飒然跃起,单腿电一般地踢出,白气涟雾,炙热升腾,“无焰腿”骤袭蟹将军双臂。
蟹将军只觉得右手一股灼痛,哇哇乱叫了几声,想也不想,左手作“闸天钳”扼住了哑奴的来腿,“喀嚓”一声脆响,哑奴脸现痛苦之色,二人纷纷跌身向后。蟹将军两只手掌通红,冒着白烟,被烧褪了一层皮,疼得他直咧嘴。哑奴单膝跪地,嘴角微微蠕动,眼神里充满了不解跟麻木,左小腿稍有偏斜,显然已被拧断了胫骨。
聂人龙曾与哑奴有过一面之缘,心知他是个可怜人,正要冲下屋顶助他一臂之力,忽见房门打开,敖千放走了出来,他急忙止住身形,继续隐匿起来。
敖千放目光如炬,冷冷地逡视了一周,淡然道:“你们在干什么?”
虾元帅“扑通”跪了下来,惊惧道:“主人开恩,主人恕罪……”
蟹将军哼了一声,昂首而立,心想:“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主人要罚就罚,反正也已教训了那野狗。”想到自己略胜哑奴一筹,禁不住又脸现笑意。
蜇太尉躬身向前,讪笑道:“主人,是这么回事……”却见敖千放一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回身对沈夫人说道:“沈妹,我去镇上再置些酒菜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沈夫人嫣然一笑,略有失望之色,幽幽道:“不必太过麻烦了,你能留下来陪我,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敖千放干笑连声,道:“嗯,我很快就回来。”说罢便率虾、蟹、蜇、贝四人匆匆骑上事先预备好的健马,纵马向北边奔去。聂人龙见状,施展灵蛇足轻身而下,绕道林后,避开沈夫人和哑奴,转了一圈沿着草地上的马蹄印迤逦而追。
敖千放一行人驰上官道,走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来到一处驿站前,那驻站的马弁认得敖千放,恭身行礼,敖千放微微点头示意,转进了前面的镇子里,却见贝先锋神情急迫,两腿直哆嗦,嗫喏道:“主,主人……我有些跑肚,想要方便一下。”敖千放眉头一皱,逡视众人,冷冷道:“待会儿商议大事,谁也不许给我惹麻烦。”众人喏了一声,贝先锋如获圣旨,翻身下马蹿进了一旁的密林中。
聂人龙藏身树后,远远观望,此时灵机一动,悄然尾随在了贝先锋身后。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贝先锋重新从林子里跑出,与众人汇合,但见他两只扇贝壳紧裹上身,只露出一丝缝隙,叫人瞧不清他的面貌,下身衣裤满是泥泞,肮脏不堪,敖千放早已等得不耐烦,兀自打马向前,走入镇中。
蟹将军拍了拍贝先锋的壳子,笑道:“你是去拉屎还是吃屎?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贝先锋两手紧紧夹着贝壳,尖声细语道:“嘿嘿,刚才来的太快,摔了一跤。”
众人知道他性格腼腆,怕见人,缩壳掩面也是常有的事,早就见怪不怪,蟹将军哈哈一笑,倏尔搂着那扇贝壳低声问道:“老贝,你说实话,那盒子里的点心你是不是吃过了?”
贝先锋微微一怔,同样低声道:“是啊,什么都瞒不过蟹兄的眼睛。偷吃果然是要遭报应的,拉得我连声音都变啦。”
蟹将军得意道:“算你老实,你既已说了实话,我就不去告诉主人了。”
这镇子不大,虽临近咸阳,但并未受到战乱的影响,其时日上三竿,镇中集市正值热闹之际,两排买卖家吆喝声此起彼伏,中央高搭戏台,台上一个说书先生口若悬河,声情并茂,说的是春秋,正说到“杀神”白起,长平坑俘,赐死杜邮一役,台下茶客纷纷喝彩,直呼过瘾。
敖千放驻足聆听了片刻,冷笑一声,哼道:“白起号称‘人屠’,自比孙武、吴起。但一生杀人无数,攻韩陉城之役,更是攻陷五城,斩首五万,如此杀人如麻的魔王,也配后人为他撰书立传,大肆颂扬?”
众茶客闻言均是一怔,似是觉得有道理,四下里登时一片唏嘘。台上的说书先生大有尴尬之意,望了他一眼,见他神情冷峻,气度不凡,头生畸骨,却也不敢得罪,只得忍气吞声,换了一辙书来说。
“话说汉武大将霍去病,弱冠之年即挂帅,封狼居胥,呼伦湖一战以少胜多,竟使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那说书先生刚开了个头,却听敖千放又笑道:“霍去病纵有大志向,说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只可惜英年早逝,二十四岁便病死在茂陵,到底是未能灭了匈奴。”
说书先生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甚是不悦,但又不能开罪了客人,气鼓鼓地又换一辙,朗声道:“武举高第仕从军,中唐名将郭子仪!话表此人以一己之力,荡平安史之乱,且忠心耿耿,权侵天下朝不忌,功盖一代主不疑……”
敖千放哈哈一笑,涩声道:“如今是大宋乾德初年,天下甫定,怎地还有人为那前朝将领歌功颂德?”
所有茶客蓦地“啊”的一声,均露惊惧之色,盯着那台上的说书先生。说书先生微微一怔,待得反应过来,也“啊!”的一声,连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大有懊恼之意,匆匆忙忙跑下台去不见了。
那搭台的戏班班主急忙上台致歉,拱手作揖了一番,便撤去书桌,换上一班戏子来唱戏,唱的是虎牢关三英战吕布的戏折。
几个武生连身段带云手都是一流的活计,唱词也颇为不错,蜇太尉等人正看得津津有味。敖千放却眉头微皱,冷冷道:“我不爱听戏。”回身即走,众人无法,只得悻悻跟随主人,一行人连转了七、八条巷弄,在一座宅门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