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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一个自由战士的诞生(4)
深夜11点,他不礼貌地把我们从他家中轰出门外,然后立即关上了门。索菲亚顿没有路灯,那天又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并且所有的公共交通早就停止运行,而我们则住在几英里外的奥兰多。奥利佛说,埃克苏玛至少应该为我们提供交通工具。瓦尔特在附近有个朋友,我们说服他留我们在那里住了一宿。
在12月份召开的大会上,青年团团员都知道不投埃克苏玛的票。由于只有两个候选人,我们准备选J.S.莫罗卡为主席。他本来不是我们的第一选择,Z.K.马修斯才是我们想选的人,但是,马修斯认为我们太激进,我们的行动计划太不可行。他称我们是幼稚的狂热分子,说我们随着年龄的增长才会成熟起来。
莫罗卡先生是一位希望不大的候选人。他是全非大会会员,当时全非大会是托洛茨基分子把持的组织。当他同意反对埃克苏玛的时候,青年团把他作为会员吸收进非洲人国民大会。
开始时,他坚持把非洲人国民大会作为全非洲的“国务院”。他对非洲人国民大会并不太了解,也不是一个有经验的活动家,但是他尊重别人,支持我们的纲领。和埃克苏玛一样,他也是一位医生,也是一位南非很富有的黑人。他在爱丁堡和维也纳上过学,而他的曾祖父曾经是奥兰治自由邦的总统。19世纪,他曾祖父曾经张开双臂欢迎南非白人,并且向南非白人赠送土地,后来却被出卖了。埃克苏玛被击败了,莫罗卡医生成了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主席,瓦尔特·西苏陆当选为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总书记,奥利佛·塔博当选为全国执行主席。
在这次年会上行动纲领获得通过,它号召通过联合抵制,即罢工、不服从政府和不与政府合作,去争取政治权利。另外,大会还号召一个全国性停止工作日,抗议政府的种族歧视和反动政策。这是一种脱离单纯地依靠温和抗议的腾飞,许多老的非洲人国民大会坚定分子在这个富有更伟大的战斗精神的新时代变得大为逊色。如今,青年团团员登上了非洲人国民大会的舞台。我们正在引导非洲人国民大会走上更积极、更革命的道路。
我只能在远处庆祝青年团的胜利,因为我不能出席大会。当时我正在一个新的律师事务所工作,上司不准我请两天假去布隆方丹参加会议。这家律师事务所虽然是一个没有种族歧视的律师事务所,但是,要求我忘记政治,把全部精力用在工作上。如果我去参加大会,我将丢掉工作,我经不起这个损失。
群众的革命精神十分高涨,但是我却对共产党人和印度人一起采取的任何行动仍然抱有怀疑。1950年3月,由德兰士瓦非洲人国民大会、德兰土瓦印度人大会、非洲人民组织和共产党地区委员会一起组织的“捍卫自由演讲大会”,吸引了上万人集中在约翰内斯堡的贸易广场上。莫罗卡医生没经过咨询执行主席,就主持了“捍卫自由演讲大会”,这是一个成功的大会。但是,我仍然对此保持警惕,因为其背后的发起者是共产党。
在共产党和南非印度人大会的鼓动下,大会通过了举行一天总罢工的决议,这一天是5月1日,被称作自由日。这次罢工要求废除“通行证法”及所有种族歧视性法规。尽管我支持这些目标,但是,我认为共产党人企图抢夺非洲人国民大会全国抗议日的胜利果实。因为非洲人国民大会没有首先发起这次运动,所以我反对五一大罢工,并认为我们应该集中力量搞自己的运动。
阿迈德·卡特拉达当时只有21岁,和其他青年一样,他极力为准备大干而摩拳擦掌。他是德兰士瓦印度青年大会的一名骨干。他听说我对五一大罢工持反对态度。一天,当我走在总督大街上的时候,碰见了卡特拉达。他很生我的气,指责我和青年团不想同印度人或有色人合作。他用挑衅的口吻说:“你是非洲人的一个领导,我是一个印度青年,但是我相信非洲群众是支持五一大罢工的。我向你提出挑战。你可以指定在任何一个非洲人居住的城镇召开一次会议,我保证那里的人民将会支持我。”这纯粹是一种恐吓,但也使我很气愤。我甚至要求非洲人国民大会、南非印度人大会和共产党三方执行委员会召开联席会议,并准备在会上提出申诉,但是伊斯梅尔·弥尔劝我冷静下来。他说:“纳尔逊,他年轻,头脑发热,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最后,我对我的这一行动感觉有点厌倦,并撤回了申诉。尽管我与卡特拉达有分歧,但是我佩服他的激情,我们之间出现的小插曲仅仅是个偶然事件。
运动在没有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正式支持下提前进行。正如预料的那样,政府禁止5月1日这天召开任何会议和集会。这一天,三分之二以上的非洲人都在家中静坐。当天夜晚,尽管政府禁止集会,但是群众仍然在奥兰多聚集。当时,瓦尔特和我就在奥兰多西区自由日群众集会的外围。天上的月亮皎洁而明亮,当我们看着整齐的抗议队伍游行的时候,我们发现500码以外的小河对面有一伙警察正在集中。他们一定也看见了我们,因为他们忽然向我们这个方向开枪。我们假装被击倒在地上,看着警察冲向人群用警棍击打群众。我们躲进附近的一个护士宿舍里,在那里听见子弹射入墙中的声音。在这次不加区别的、无缘无故的袭击中,有18名非洲人被打死,另有许多非洲人被打伤。
尽管这次暴行遭到了抗议和谴责,但是民族主义者的反应却是保持克制。几周后,政府出台了臭名昭著的《镇压共产主义条例》,非洲人国民大会在约翰内斯堡召开了紧急会议。
这个法律宣布南非共产党是非法的,使参加共产党成了犯罪,最多可判处10年监禁。这个法律的打击面太大,它把一切仅仅是最温和地向政府提出的抗议也列为违法,把犯罪范围扩大到在工会内进行任何引起“政治、工业、社会或经济骚乱或混乱”的理论宣传。这个法律基本上允许政府随意把任何一个组织列为非法组织,禁止任何个人反对政府的政策。
非洲人国民大会、南非印度人大会和非洲人民组织再次召开会议讨论新对策。除了其他人在会上发表了讲话外,达杜医生也讲了话,他说,允许过去的分歧阻碍联合阵线反抗政府是愚蠢的。我发言支持他的观点:显然,对任何一个自由团体的镇压都是对所有自由团体的镇压。在这次会上,奥利佛说了一句预言性的话:“今天镇压的是共产党,明天将会是我们的商会、我们的南非印度人大会、我们的非洲人民组织和我们的非洲人国民大会。”
在南非印度人大会和非洲人民组织的支持下,非洲人国民大会决定将1950年6月26日定为全国性抗议活动日,抗议政府5月1日杀害18名非洲人和通过《镇压共产主义条例》。
这项建议获得了批准,在准备全国抗议日的过程中,我们进一步密切了与南非印度人大会、非洲人民组织和南非共产党的关系。我相信,我们面临着很大的威胁,但这种威胁可以使我们与我们的印度盟友和共产党盟友携起手来。
这一年年初,我被选进了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执行委员会,接替了埃克苏玛医生的位置。
埃克苏玛在再次竞选非洲人国民大会主席落败后辞去了职务。我并非没有注意到这样的事实:在我10年前来到约翰内斯堡的时候,是埃克苏玛医生设法为我安排了第一份工作,当时我还没有介入政治的想法。现在,作为非洲人国民大会全国执行委员会的一名成员,我与非洲人国民大会中资历最深的人一道工作。在非洲人国民大会中,我已经由一个“牛虻”变成了一个我一直反对的实权人物。这是一种很难理解的感觉,让我百感交集。从某种程度上说,当一个异见人士更容易一些,因为他没有责任。但是,作为一个执行委员会的成员,我必须权衡各种意见并作出决定,而且还要预料到来自像我自己这样的反对者的批评。
群众运动在南非是危险的。在这里,非洲人举行罢工是犯罪,言论自由和集会运动的权利被无情地剥夺。举行罢工,一个非洲人不但要承担丢掉工作的危险,而且还有可能丢掉他的全部生活条件,甚至还会丢掉他在本地居住的权利。根据我的经验,政治性罢工要比经济性罢工更危险。因为出于政治上的不满而举行的罢工,与因为一个明确的利益诉求而举行的罢工相比——诸如要求提高工资或减少劳动时间,是一种更危险的活动,需要特别有效的组织。全国抗议日正是一次政治性罢工,而不是一次经济性罢工。
在酝酿6月26日大罢工的过程中,瓦尔特走遍了全国,征求各地领导人的意见。在他外出期间,我主持繁忙的非洲人国民大会办公室的日常工作,这里是组织这次全国性大罢工的指挥中心。每天,各种各样的领导人都到这个办公室了解按计划准备这次罢工的进展情况。
他们有:达杜医生、迪利扎·穆吉、德兰士瓦省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主席J.B.马科斯、玉苏福·凯查利亚和他的弟弟莫拉维、行动委员会书记高尔·瑞德贝、迈克尔·哈迈尔、皮特·拉宝罗克、恩塔托·莫特拉纳。我负责协调全国各地的行动,与各地领导人保持电话联系。我们一点闲空都没有,匆匆忙忙地做着各种谋划。
全国抗议日是非洲人国民大会第一次尝试在全国范围内举行的政治性大罢工,也是一次恰到好处的、成功的大罢工。在城市里,多数工人都待在家里,黑人经营的商店和公司都关门停止营业。在贝瑟尔,后来成为德兰士瓦省非洲人国民大会主席的格特·西班德领导了5000人的游行队伍,这次活动成为全国各大报纸的重要新闻。全国抗议日鼓舞了我们的士气,使我们看到了自己的力量,给马伦政府传递了一个警示:我们不会在种族隔离面前一直保持被动。因此,6月26日成为自由斗争中的一个里程碑。在解放运动中,它被看作自由日。
这是我第一次在全国运动中担任重要角色。我感觉到一种由于计划周密而取得对敌斗争胜利迸发出来的兴奋感和与可怕的敌人斗争中产生的同志情谊。
我正在学习的斗争是非常耗费精力的。如果一个人投身于斗争中,他就成了一个没有家庭生活的人。在准备全国抗议日期间,我的第二个儿子马卡托·莱瓦尼卡出生了。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我正在医院里陪着艾韦琳。但是,这仅仅是一段短暂的日常休息时间。他的名字来源于两个伟大人物:一个是自1917年到1924年担任非洲人国民大会第二任主席的赛法库·马宝高·马卡托,一个是赞比亚一位领导者莱瓦尼卡。马卡托是一个佩迪酋长的儿子,他曾经带领志愿者反对不允许非洲人在比勒陀利亚人行道上行走的种族歧视性法令,他的名字对我来说是胆识和勇气的象征。
在全国抗议日的准备期间,有一天我太太告诉我,我那当时只有5岁的大儿子泰姆比问她:“我父亲住在哪里?”我一直是深夜他已入睡的时候才回到家里,第二天他还没醒我就早早地离开了家。我不想离开我的孩子,在那些日子里,我十分想念他们,不知不觉我竟然几十天没和他们在一起。
在那些日子里,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在反对什么。我长期坚持反对共产党的立场发生了动摇。共产党的总书记、非洲人国民大会执行委员会的成员摩西·考塔尼经常深夜来我家,我们常常一直辩论到第二天早上。考塔尼头脑清醒、自学成才,是德兰士瓦省一位农民的儿子。他说:“纳尔逊,你为什么反对我们?我们都反对同样的敌人,我们不想独揽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权力,我们也是为非洲民族主义工作。”最后,我无法找到理由反驳他的观点。
由于我与考塔尼、伊斯梅尔·弥尔和鲁思·弗斯特之间的友情和我对他们的自我牺牲精神的观察,我越来越难找到对共产党抱有偏见的正当理由。在非洲人国民大会内部,像J.B.马科斯、埃德温·莫福参亚纳、旦·图鲁麦和大卫·博帕佩这样的共产党人比别人更埋头苦干、努力工作,他们作为伟大的自由战士是无可挑剔的。达杜医生,1946年抵抗运动的领袖人物之一,也是一位著名的马克思主义者。他作为一个争取人权的战士而起到的作用使他成为各个团体组织的英雄。我不能再怀疑这些人的诚意。
即使我不再怀疑他们的献身精神,但是我仍然可以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础从哲学和实践角度提出问题。然而,我对马克思主义又知之甚少。在与我的共产主义者朋友开展的政治讨论中,我常常由于对他们的理论的无知而陷入尴尬的境地。我决定改变这种状况。
我找来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等人的全套著作,探寻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哲理。我没有时间认真研究这些著作。虽然我对《共产党宣言》产生了兴趣,但是研读《资本论》却让我疲惫不堪。不过,无阶级社会的思想却深深地吸引了我。我认为,这种思想与非洲传统思想很相似。在非洲传统思想中,生活是共同享受的,财产是共有的。我赞成马克思的基本理论,它既简单明了又慷慨无私:“各尽所能,按需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