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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豪侠故里诺丁汉
3月的天气,英伦三岛依然春寒料峭,北行的火车从伦敦的圣潘克拉斯火车站出发,穿梭于苍茫的迷雾之中,沿途经过考文垂、拉夫堡等城市,坚固的钢铁结构桥梁散发出冷峻沉寂的气息,似乎在映现着英国这个世界上最早完成工业革命的国家的历史斑斓。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列车缓缓地停歇在诺丁汉火车站。在英国,无论是大城还是小镇,它们的火车站大都是工业革命时代的遗存,从前的蒸汽火车现今已转变为新型快轨,但是,火车站其余的设施均保留有历史的遗痕,它们在古典的恒常时空中潜行,于细微间遍布于英国城镇的各个角落。
诺丁汉的城区面积并不大,共分为五个主要区域,它是英格兰的工业重镇,其城区的规划,在规整之余,还无时无刻不显现出英国人引以为豪的质朴的历史韵味。城区中有许多有四五百年历史的酒馆、商店及旅店等,英国玫瑰(Rose of England)酒馆便是其中之一。它距离我居住的旅社较近,喧闹的人声与杯影的交错营造着清晰的隔世感,几个世纪前的桌台、座椅和昏黄的吊灯,于暗影中散发着时间之光的内在结构,好似在过往不绝的人流中静默地注视着时空。
英国的部分城市建筑,总能够以一种恰当的方式将原本的古意与现今的设计风潮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在诺丁汉的中心购物区域,有数家新潮的服装店,不同的是,它们安身于数座百年老屋中,顾客来到这里不仅是在选购着当季的新潮服装,同时,还习以为常地沉浸在岁月的香尘中。这也许就是欧洲城市生活价值的直观体现,历史与现实,总是以平和的方式联系着,于宁静中透露出雅致。
初春的英国,白昼的时光依然是短暂的,在闲散的游逛之余,夕阳已瞬间弥散。街道上的人迹渐渐稀少,传递出短暂温热的微光,勾画着人群远去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辽远。人群顺着街道的走势而消失,周围的店铺也像在喧哗中谢幕了一般,城市悄然归于平静。
这座城市的夜色,并不像国内大中城市那样喧沸热闹,它的气质同诸多英国城市一样,夜幕之下,这里存在着更多的清冷和孤寂。当地居民的生活,就是来到酒馆以缓慢的节奏饮酒,而后即兴地谈天,欢乐着抑或是愤怒着,哀伤着抑或是沉默着,而时光便在人们多变的情绪中缓慢逝去。
诺丁汉的老街道,实际上已经历了20世纪60年代的城市改造,这里曾有着更多的老街与建筑,却在商业开发的浪潮中被拆毁了一部分,庆幸的是,这股浪潮并不猛烈。因此,诺丁汉维多利亚风格的街区得以妥善保存。英国在城市发展的进程中也产生过许多弊端,但可贵的是,英国人还是及时地悔改了。
翌日早晨,经过短暂的步行,我来到了传奇英雄罗宾汉曾经活动过的诺丁汉城堡区域。他是英国人乃至欧洲人崇敬的绿林好汉,以精湛的射箭技艺,连同一帮忠诚伙伴,曾在中古时期于此地劫富济贫,同当地官员舍利弗抗争周旋。这让我不禁联想起在中国家喻户晓的梁山英雄,在历史的烟云中,不同的时空里却共同流传着相似的豪侠传说,这不仅仅是历史的巧合,更多的是人性的共通,即使是在不同的文化形态之下所诞生的英雄人物,从本质上来看,也都会在相似的历史境遇中做出一致的仁义之举。
现在的诺丁汉城堡已经成为当地的艺术历史博物馆,收藏也颇为丰富,且分类十分详尽。建筑外部矗立的拜伦和劳伦斯半身像,也在提醒着游人这里不仅有着英雄游侠的往事,同时还拥有英国文学家细腻、睿智且敏锐的性灵。劳伦斯经历过诺丁汉被工业化“恶魔”所无情吞噬的年代,然而,他笔下的那种糟糕环境,在后工业时代的英国,已然是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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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丁汉街景
在城堡的地下,是展示诺丁汉城市生活的博物馆,同时还设有体验罗宾汉时代的活动区域,交互性的设计与多样的展览方式,以及专供儿童体验的场所,实现了博物馆教育的目的,它们均是英国博物馆的基本元素。无论是伦敦的大英博物馆还是各个城市的小型博物馆,一系列的设施建设与设计观念都是十分先进的,它们于细节中表现出这个国家的文化发达程度,同时也反映出当地居民的文化修养和文明程度。
时间总是有限的,展览中提到的罗宾汉曾经战斗过的舍伍德森林(Sherwood Forest),以及他藏身的巨大橡树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参观了,然而这给我的想象留下了一个充裕的空间,它似乎在任意地驰骋着。
带着这种无边的想象,我渐渐地行至蕾丝区(Lace Zone),忽然想到,工业革命时期,诺丁汉是英国重要的纺织工业城市。蕾丝,这样一种运用在欧洲贵族服饰中的纺织品,在当时达到了贸易顶峰。英国人John Leavers(约翰·列维斯)曾于1813年发明了一种机器,这种机器可以生产多样化的蕾丝图形及蕾丝网,它构成了诺丁汉的蕾丝制造传统,因此,该地的蕾丝产品也被命名为Leavers(列维斯)蕾丝。这是一个运用机器生产同时又需要精妙手工掌控的蕾丝品种,交织着机械的便利与人力所投入的情感。我来到的这个区域,曾经遍布着蕾丝加工厂房,在现今朴素的建筑与街巷里,似乎还不时地传来机械纺织的声音,英国工业生产的气氛,仿佛与我擦肩而过。
沿着窄小的街巷下行,一座教堂隐隐地向我的视线迎来,是圣玛丽教堂。它与其他英国中世纪时期的教堂风格无异,只是入口的石墙因雨水侵蚀而多了几份磨蚀痕迹。我几乎每到一所城市,都要去参观当地的教堂,这出于一种对于这种神圣信仰的尊重,因为其是西方文化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只见圣玛丽教堂的古拙木门层层虚掩、危危摇移,几丝悠扬乐声渐次地从教堂飘扬而出。待我信步其中,才发现当地的古典乐团正在彩排巴赫的作品,音律的节奏穿透了映现着微妙斑驳的黝黑穹顶,像是剥离出深邃隐含的序曲。音律的碎屑婉转飘荡于教堂中心的金色祭坛之上,旋即凝固于彩绘玻璃的玲珑细缝之间,带着自然生命感的乐音,挣脱了旋律的束缚,将历史的苍茫底色重新描摹了一遍,令这座沉郁的教堂瞬间神采飞扬。
此番情景,对我来说是旅行中的奇遇,除去参观知名的必到景点,这种自由游览中所不经意间触及的事物,反而更会让人铭记。
离开了圣玛丽教堂,只见距此不远之处,又矗立着另一座教堂,这使我深感英国宗教的深入人心。然而,令我惊奇的是,直到进去之后,我才发现这是一个建于教堂遗址之上的餐厅,名字叫作Pitcher & Piano。原有的拱形结构与教堂内的祭台、花窗等元素,均被巧妙地再次改造,人们于一个新颖同时又圣洁的场所中用餐,这样的氛围不禁让我联想起神圣与凡俗的共融。它们以一种轻松愉悦的方式共同分享着教堂的场域空间,同时,这种场面似乎也渗透着点滴西方的民主精神和平等观念。
天色渐晚,诺丁汉的两日行旅也渐近尾声。时间短促,也许我只体味到了一些关于这座城市的零散的历史细节,然而它们却是一种鲜活直观的个人记忆。来到了这里,我才了解到一些工业革命的真实背景。当然,这里作为一个绿林豪侠的故里,当我置身于其中时,无疑又会生发出一些追忆与遐想。罗宾汉的故事为这座工业城市带来的传奇,是构成整个英国的人文历史的要素。
201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