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亨代表礼，利代表义
两个女孩快步跑向小船，阮风铃跑了几步又回头朝三九挥挥手，让他先回去。一转身，差点和三个挤成一团往岸上走的大汉撞到。
那三名大汉长得人高马大，相貌并不大像，但是都长着一个大大圆圆，一模一样的大蒜鼻子，一看就是兄弟三人。
三个大汉在逼仄的渡口石阶上你推我挤地往上走。
一个本地的拳民打着“哈哈”迎上来，朝三人拱手道：“各位兄弟路上辛苦，邬师兄已经在祠堂内开坛，请马上去集合。”
三名大汉闻言不约而同地抱起手臂，挺腰昂首，满脸“你算哪根葱”的表情。
当先的大汉喝道：“你师兄又不是我师兄，你师兄开坛关坛，关我屁事？”
第二个大汉却微摇头反驳道：“不对不对，他只说‘邬师兄’，没有说‘你的师兄’，当然是指他自己的师兄。”
第三个大汉接上说道：“你们都错了。不管此人说‘邬师兄’还是‘你的师兄’都没错，他看到我们头上绑着红布条，以为我们也是拳民才这么说的。”
第一个大汉对那拳民说道：“喂，阿爸跟你讲，我们不是拳民，去不去祠堂轮不到你来说。”
第二个大汉附和道：“对，我们是侦探，暗中监视你们的一举一动，头上绑红布条是为了假扮成你们的模样，好让你们不起疑心。”
第三个大汉生气地对第二个大汉说道：“既然是暗中监视，你怎么把乔装打扮的事情说出来了？”
第二个大汉也气道：“是大哥说出来的，我只是做了补充说明，你为什么只对我一个人生气。”
第一个大汉道：“阿爸只说我们不是拳民，没有说我们是侦探。”
第二个大汉道：“你既然说了我们不是拳民，漏了口风，他当然会暗中起疑，设计试探我们，让我们露出马脚，到时候自然也会知道的。”
第一个大汉怒道：“就算他起了疑心，也还没有开始设计，就算他设计，我们也可以不说话，我们不说话，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
第三个大汉道：“我们说了都没用，让他自己说说看。”
三兄弟拉住那本地拳民，三个大蒜鼻子同时凑上去，七嘴八舌地说道：
“你听了他的话大起疑心，马上暗中思考用什么计谋试探我们是不是？”
“就算你起了疑心，本来打算暗中设计，发现难度太大于是放弃。如果不是他说出真相，你根本不会知道对不对？”
“你不说话是不是在学他刚刚说的，让我们不知道你真实的想法？”
本地拳民张口结舌，一脸迷茫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分不清他们说的“他”到底是哪个。
三九回到茅草屋，已近正午。发现汤梦生早已回来，门口绑着两只大野鸡，三九欢呼一声，也没问鸡从哪来的，拿刀子割开野鸡的脖子，接了两大碗鸡血。
三九问汤梦生：“洋老爷，鸡可以煲炒熏烤，您想怎么吃？”
汤梦生很感兴趣地问道：“你最拿手怎么做？”
“我都会做。不过煲没有枸杞、当归、姜片，煲不出鲜味；炒没有姜蒜辣椒香油，炒不出美味；熏需要适量茶叶花椒白糖，不然不够入味。不如直接烤吧？”
三九似乎对做菜很在行，说起来头头是道。
三九烧开水，给野鸡拔毛清洗干净，把内脏洗好留着。给野鸡抹上酱油腌了一下，再用竹竿插住。生起火，和汤梦生一人拿着一只在火上烤。两只野鸡都十分肥大，不一会儿工夫油脂冒出呲呲滴下，香气四溢。
两人一边慢慢烤野鸡一边聊天说话。汤梦生问三九：“你做菜这么拿手，是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我从小就给我娘做菜吃，后来给我爹做菜，做的多了自己就学会了。”
“你爹娘呢？”
三九黯然伤心：“他们都没了。”
汤梦生做了个歉意的眼神，换了话题问他：“我听见有人叫你三九，三九是你的名字？你姓什么？”
“我没有姓。”
汤梦生奇道：“你有爹有娘，怎么会没有姓？”
“我姓了几年刘，刘一熊不让我姓这个姓，把我的腿打断了。说我要是还姓刘，就把我打死。”
汤梦生更加不解：“姓刘的人那么多，他凭什么不准你姓刘？”
“……因为我爹不是我亲爹。我本是辽宁锦州人，我没出生爹就死了，我娘也跟着得了疯病，家里人就把她赶出来了。她只好流浪到一个水潭边，找到一处山洞里生下了我。我娘的病时好时坏，一发病人就不见了，好了又跑回山洞抱着我哭。”
“娘只会管我叫‘喂’，后来我长大懂事了，我问娘我姓什么叫什么？我娘开始想，她一想就头痛，又跑走了。”
“我从小就学会了在水潭里钓鱼摸螺蛳，在山里打小鸟抓野兔山鸡。有一回晚上，我娘病好了又回来了，我摸黑从水潭里捉了三只鱼九只虾，给我娘烧了碗汤，娘特别开心，她后来就叫我三九。”
传教士问：“你怎么到了这里？”
“我十多岁的时候，我娘带我往南边走。一路讨饭走了半年多，才知道到了山东，这时候遇到了我爹刘金福，他是拉二胡的盲人。”
“我爹对我和娘都很好，后来我娘又不见了，这次再也没回来。我就跟着爹一路流浪到了江苏扬州，碰上唱越剧的戏班，戏班阮老板也是这里人，和我爹是老乡，阮老板好心收留了我们，我和爹一直住在戏班里。就这样过了几年，去年我爹得了肺病死了，他嘱咐我把骨灰带回老家西浦。”
“我爹本来有个大哥，也已经死了，他有个儿子，就是刘一熊。刘一熊不准我住我爹的房子，我只好在镇子上流浪，后来找到这个没人要的茅草屋，就住了进来。前几天，刘姓人讨论修族谱的事，有人喊我过去，刘一熊不同意，打断了我的腿，不准我说自己姓刘。”
这时野鸡发出阵阵熟了的浓郁肉香，两人迫不及待地大口朵颐，三九也显得开心了起来。
三九大着胆子问汤梦生：“洋老爷，您怎么称呼？从哪里来？”
“我本名叫Thomas，中国名字叫汤梦生。我是英吉利国人，全称叫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
三九忍不住模仿了一下“Thomas”的英文读音，“托……托梦……死”。
惹得汤梦生大笑不止，差点把鸡掉到地上。他将插着野鸡的竹竿掉了个头，在地上写了他的英文名字。
三九赞道：“这些圈圈一样的字真有趣，和中国字一点也不一样，跟画蝌蚪似的。洋老爷，这个怎么读？”
闲来无事，汤梦生一个个字母教他读，又连起来教他读，这次三九认真地跟读了几遍，说自己记住了。汤梦生不相信，伸脚把字擦掉，重新随意写了单个字母，三九都能读正确。
汤梦生有意想同三九开开玩笑为难一下他，便把二十六个字母表写下来，教三九读音，读了两次就把字母擦了。而后自己随意读一个，让三九写一个，竟然都能写对。
这下汤梦生不禁大感意外，他问三九是怎么记住的。
三九道：“我从小就是这样的，有时候摸一把水潭里的螺蛳，看几次就能记住每个螺蛳的样子，它们的花纹形状，颜色深浅都是不一样的。您写的字母比螺蛳好认多了。”
汤梦生听到此处，心里猛然一动，问道：“如果有一本图画书，上面的图案杂七杂八，你也能记得下来样子么？”
“我记过私塾先生的书，东浦有个绸庄少爷徐锡麟，请了私塾先生，免费教穷人家的小孩认字。我时常送完草药便去听课，有时候没时间，就借先生的书看几遍，把字全记住，以后在别的地方看到一样的字，再听别人说起我就会了。我就是这么学会认字的。”
汤梦生若有所思地默默点头。
“你以后不要采草药，便做我的随从。”汤梦生掏出一个金元宝，“你明天去东浦银号，把金元宝兑成碎银子，家里缺什么都买齐……不要忘了给你自己买几套新衣裳，以便跟着我做事。还有以后叫我汤神父，不要再叫洋老爷，我们都是上帝的仆人，人人平等。”
三九看见金元宝，心脏“砰砰砰”似乎要跳出来：“我……我从来没见过……成锭的金……金元宝。”
汤梦生让他拿好，三九却不敢拿。汤梦生把金元宝放到他手里，三九像被咬了一口似的抖了一下，金元宝滚落在地，他赶紧捡起来放进怀里，心脏兀自“砰砰砰”急跳不止。
“你没有姓也没正式名字，我便给你起个名字吧。”汤梦生手指点着脑袋，摇头晃脑想了一会儿说道：
“有了。你可姓‘亨’名‘利’，‘亨’和‘利’在中国字里都有吉祥的含义，《易经》里说：‘乾，元亨利贞’，亨代表礼，利代表义。亨利也可直接翻译成英文Henry。”
汤梦生将亨利的中文和英文都写在地上，教三九认。三九极为认真地跟读，牢牢记在心里。
“我有正式的名字了？我姓亨名利，我叫亨利……我以后要叫亨利。”三九开心地说完后，想起自己的娘，又忍不住心酸不已，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