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开沅口述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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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乱世生死

船到武汉,我们在位于花楼街的萃仁旅馆落脚。为了业务上的方便,我们家常年在萃仁旅馆包了房间,相当于益新公司的驻汉办事处。因为是老客户,萃仁旅馆对我们照顾得很好,但就是弄不到继续西行的船票,令人着急。

父亲想到了他的那位盟兄贾伯涛。贾伯涛很讲义气,很快到旅馆来看我们,还请我们吃西餐,一副很潇洒的派头。他运用自己的关系,帮我们买到民生公司的船票,可以直达重庆。我一直记得从武汉到重庆坐的轮船的名字:民贵。之所以记得准,是因为母亲在船上生了一个男孩,也就是我的八弟。临产的时候,船长很热心,设法腾出来一个房间做产房。八弟出生之后,船长还提议:“这个孩子是在民贵号上出生的,就取名‘民贵’吧。他以后坐我们的船,永久免费!”

可惜,八弟未能再坐“民贵”号,到重庆后不久就夭折了。船抵重庆之后,我们在乡下租了一个地主家的房子住下来。八弟不幸患上肺炎,战乱之中,缺医少药,很快就离开人世。那天晚上,父亲出差在外,母亲紧紧地抱着八弟,悲恸万分,但没有流泪。我们围坐在母亲身边,也没有流泪。就那样静静地坐了一个晚上,为八弟守灵。

八弟已经不是第一个在乱世中去世的家人了。由于旅途劳顿,颠沛流离,到重庆之后不久,外祖母、六弟和我都生病了。外祖母是中风,六弟是伤寒,我是“走马牙疳”。外祖母和六弟很快就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就在我治好牙病回到家里不久,八弟去世了。

我们家在战时的“生死”故事,在整个民族所遭受的苦难面前,看起来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对于我们家而言,则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