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海中唯一的笑容
呜呜！863号列车卷起凉意的秋风向着南站台的方向缓慢驶来，震耳的鸣笛声像一块卡壳的旧磁带一样在断断续续的播放着。
咔咔！列车分毫不差的停靠在我所站的位置，这应该说是我运气好？还是列车司机比较体谅我的懒惰好呢？
趁着列车刚完全停稳的时候，我就迅速的走上列车。在看到列车上还没有一个人后，我才放松的从手提包中取出被我握成一团废纸的坐票。
以前坐列车的时候我很害怕，害怕自己所在的车厢里会有很多人，因为那样当自己走进去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就会像看到珍贵动物一样齐刷刷的朝我看来。那种情况对我而言，光是在脑中模拟一下，都会感到头晕。
我买的坐票是在第三号车厢倒数第四排靠窗户的位置。这个位置应该可以算是最好的位置了。既没有其他位置那样的引人注意，又可以安心欣赏窗外的风景。毫不自夸的说，我在“孤独”这个方面的头脑绝对是属于超于他人级别的。
不过在选这个位置时我可是下足了功夫的。为了选这个好位置我用了将近30分钟的时间，不断在脑中以VR的视角模拟出所有的可能性，可以说我在面对这方面问题时的动脑时间，丝毫不次于我在学习上的动脑时间。
当然这也不是值得我去沾沾自喜的事情。
对着车窗玻璃整理好刚才被风吹到凌乱的头发后，我像迎接贵客一样端正的坐在位置上。因为接下来才是决定这次车上之旅是否能安心的重头戏。
要说起能让车上之旅变得快乐的事时，就不能只考虑沿路的风景，还要考虑坐在你旁边的其他乘客。毫无质疑的是凡是人类在做每一件事情时，都会投入100％感情的。就好比如果你旁边坐着一位衣着艳丽的美少女的话，你就会感觉沿路的风景多了几分的艳丽和色彩，如果你旁边坐着一位脸上还残留着胡渣的中年男人的话，你就会感觉到沿路的风景多了几分的成熟。
当然像我这样的人，与其说在乎坐在旁边的乘客的模样，不如说更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
(天哪，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和这样的人坐在一起也真是倒霉死了。）
(这一次的旅行又要让我失望了！）像这样的话，可都是我这辈子最不想听到的话呀！
为了提高其他乘客对我的第一印象，我双手很不自然的平放在大腿上，脸上也用力的挤出违和感十足的笑容，还特意把发抖的脚合拢。
这种感觉比看见自己喜欢的人都要紧张十倍以上！
在其他乘客的走动下，一股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味，高端的香水气味，还有些诱人的面包味的空气朝我肆意的扑来。
哎？这个不是年轮蛋糕的香味吗？好想吃啊。
“啪。”后面的位置有乘客坐下了。
我连忙用力的摇晃自己的脑袋，用力的捏住自己的手背。
什么嘛！你不要再被其它东西吸引注意力了，明明你现在已经是到危险边缘了！
看到车厢里仍在站着的人已经很少后，我才敢长呼一口气，迫使自己放松下来。
“你好，这个位置是第五排吗？”
一个身穿jk制服的女高中生突然坐在我的旁边。
“啊？是……不不不是吧……”因为一时紧张，我的舌头像打结一样，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话。
“哎？哈哈。”
那个女高中生看着我的窘态，嘴角上扬笑出声来。仔细一看的话，这个女高中生长相很是可爱，论颜值说是校花也不为过，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很让人治愈。
“这个位置是第六排。”
“嗯，谢谢啦。”
我的目光牢牢聚集在女高中生她瘦小的身体上。虽然心底知道这样的做法很不礼貌，但在自己急促的喘息声下，我只能保持精神的高度集中。
当看到那个女高中生坐到我正前方的位置后，我迅速的把视线转移到窗外同列车一样暂停的风景上。
从车窗玻璃映像中再一次确定身旁没有其他乘客后，重重的喘息声像其他驶向远处的列车的鸣笛声一样，缓缓的降下音调。
在心底压力的如释负重下，我全身放松的倚靠在车座位上，随着列车即将行驶的提示音下，长呼出一口气。
哒哒哒。这时天空突然下起小雨来，稀少的雨滴不慌不忙的拍打着车窗。
为了让雨滴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楚，我半边脸紧贴在冰凉的车窗玻璃。雨滴舒缓的啪嗒声，列车在车轨上快速运动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再加上其他乘客的窃窃私语声，让我产生了睡意。
我下意识闭上感到乏力的眼睛。这时我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一个充满奇幻的只属于自己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和现在一样是一个人在雨天乘坐着驶向远方的列车，窗外是充满色彩的且不会出现重复的风景，河对岸的灯塔所照射出一束束金闪闪的光像是启明星的光，照亮了这个世界的一切。这在个世界里，我是自由的，是不会再因为年龄原因而被迫听从父母安排的，是不会再有因为人多而感到害怕这样的烦恼的。
这个世界是我期待已久的世界！当然也是不会在现实生活中真正出现的世界……
“一！一！二！二！三！”。
突然响起的手机来电铃声让我从梦中惊醒。
糟糕！忘记把手机调成震动了！
我手忙脚乱的从手提包里找到手机。
是妈妈的来电。
我用余光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时，才小心翼翼的接通妈妈的来电。
“喂，妈妈，有什么事吗？我现在在去千叶市的列车上。”
“哎！你这么早就坐上车了吗？”
“当然了，还不是因为妈妈不陪我一起去‘千叶市’，再加上我也不想遇到太多人，产生太多麻烦，才来这么早的啊。”
“看来春君害怕生人这一点还是没有改变啊。”
“妈，这一缺点你了解的最清楚，所以就不用特意的数落我了，还有到底有什么事情呀？”
“嗯……要说这个事情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到了千叶市你先在你贺叶叔叔家住上几个星期。”
“哎？哎！”
因为在意料之外，所以我惊讶的大声喊出来。不过害怕会影响到其他乘客，我又紧接着用双手捂住嘴，像个初次作案的小偷一样，慌张的东张西望。
果然是影响到别人了。前边一些乘客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我感到羞耻的低下头，一直小声的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紧张的挠了几下头发后，我更加小心的把手机贴在脸上，更加小声的说话。
“啊？为什么呀？你和爸爸不来吗？”
“我和爸爸应该去，不过要是去的话也是需要好几个星期的呦。”
“你和爸爸工作这么忙的吗？还有那个贺叶叔叔是谁呀？我应该是不认识的吧？”
“哦对，忘记给你说了，那个贺叶叔叔是你爸爸小时候的朋友，也是咱们家的远房亲戚。”
“啊？但是……”
“当然了，要是春君不想在你贺叶叔叔家寄宿的话，也可以在我和爸爸以前买的房子里住呦。”
“等等，妈妈和爸爸以前在千叶市生活过吗？”
“是的呦，那是在春君还没有出生前的事，那个时候妈妈和爸爸可是很相爱的……”
“好了好了，妈妈请长话短说。”
在我看来妈妈和爸爸是一对很甜蜜的夫妻，因为妈妈只要一聊起和爸爸以前的事，就会聊个不停。
“哼，那妈妈就长话短说了，如果春君一直不改性格的话，是不可能找到对象的，是会一直……”
“等等，为什么跳到这个话题了，还有我不是找不到对象，只不过是没有遇到喜欢的人而已。”
“哈哈，好了，妈妈就不给你开玩笑了，其实在你出生前妈妈和爸爸在千叶市生活过一段时间，所以当时就买了一栋房子，不过后来因为搬家原因就把房子租给其他人了，当然现在那个人不再继续租借下去了，所以春君不用担心。”
“唉，为什么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啊？”
“还不是因为春君什么事情都没有问过妈妈好吗？家的地址我会发到春君手机上的，我现在还有其他事情，一会再聊。”
“好吧，对了，关于那个房子是什么……”
噔噔——。
还没等我说完，妈妈就挂掉了电话。
真是的，天下还有比这样对孩子更不负责的父母吗。
哗啦——。列车正在以最快的速度穿过一条狭长的隧道。在这一瞬间黑暗吞噬了肉眼所看到的所有景色，吞噬了整辆列车。
在穿过隧道后，眼里所看到的风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阳光透过层层由云构成的屏障，洒向这个世界，在光的普照下，所有的景物都更上一层“光衣”，雨滴也在阳光照射下附着上了丰富的颜色。
我靠近车窗，双眼紧盯着在车窗上还未来得及滑下的雨滴。透过雨滴，所看到的风景多了几分的抽象和富有内涵的美丽。
这或许就是世界真正的模样！
咔嚓咔嚓。穿过隧道后，列车依旧保持着最快速度驶向前方，沿路的风景也在以最快的速度变化着。
叮叮叮。手机的振动声扰乱了我内心的平静。
我闭上眼，伸了一个让僵硬的身体得到解放的懒腰。因为长时间一直保持一个动作，让我感到有些乏力。
打开手机，看到是line上的未接收消息后，身上的乏力感得到了有效的减缓。
手指划开line后，接着出现了名为“为春树君庆生的秘密群”的群邀请我加入的消息。
春树君？应该没有和我重名字的朋友吧？还有现在快到我生日了吗？
我接着打开手机中的日历。因为我这个人很容易忘事，所以就索性把所有的事情都记在手机上了，当然也包括自己的、父母的、朋友的生日。
果然，再过两个星期不到就是我的生日了。说起来还真是惭愧，自己居然把自己生日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建这个群的人是佐原芽衣，当然也算是我的青梅竹马。不过从搬家之旅开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仔细一想的话应该有5、6年之久了吧。虽说从我刚开始搬家后，和佐原芽衣就一直在交换着邮件，但为给我庆生而建立群这件事还是第一次知道。
(因为再过几天就到春树君生日了，所以我建了这个群，当然这个群是秘密的呦。）
(哎！快到山崎的生日了吗?我可是完全不知道的啊！）
(那我们赶快给山琦君挑选生日礼物吧。）……
看到以前的朋友发的一条条关于我的消息，我很感谢，很开心，当然也有些伤感。
不过竟然是秘密群的话，为什么还要把身为被重点保密对象的我邀请进去啊？
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笑起来。
(听说春树君现在在千叶市上学。）用匿名聊天的工具发完这条信息后，我就紧接着退群了。因为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待在这个群里，并知道了他们要做的事情。
佐原芽衣她们会不会和这个世界一样的忘记我啊。在这之前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一直害怕着的，不过现在来看的话，之前的害怕、不安也显得太过多余了。
好想再见他们一次啊。
“妈妈，快点，快点看看窗外！”坐在我后排的小孩突然大声的喊道。
听到那个小孩大声说出的话后，我并没有直接把视线转移到窗外，而是迅速端正自己的坐姿，把视线转移到自己的手机上。
根据我以往的经验，在‘列车里大声说话’这件事是一定会让其他乘客感到不满的，是一定会遭到其他乘客冷眼相待的。
该怎么办啊？是继续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来划清关系好啊，还是为了不让那个小孩接受委屈而挺身而出好啊？
一想到其他乘客的视线会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我就特别的害怕，特别的纠结。
算了！反正我以前已经历过这种滋味了，已经习惯做这种角色了，再经历一次又能怎样！
再说这个世界不是每次都以痛来对我吗？
“那……那个。对……”
“哇，外面的风景真的好美啊！”
“真的耶！快快快！快用手机拍个照片！”
乘客们的反应让我出乎意料。没有一个人的视线投向我的方向，反而都无例外的看向车窗外的风景。
我长舒一口气，迫使自己放松下来。为了不成为列车上的例外，和其他乘客一样把视线投向车窗外。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幕如童话般的画面。此时列车刚好经过一路段的大海，微雨在海水上荡出一片片波纹，阳光笼罩住整片大海，改变了大海原有的模样。在所有美丽景色的点缀下，给海中央那片零散的小岛屿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这个世界真是神奇。明明就是同样的地方，却有着不同的模样。
不过更神奇的是，列车里夹杂着笑声的喧闹声音却让我感受到了那久违的和谐感。
“各位乘客请注意，各位乘客请注意，现在列车已经进入千叶县区域，预计还有10分钟将到达终点站‘千叶市站’，请各位乘客看好自己的顺身物品……”
谁也没有想到，本是一段很正常的广播，却让这个世界发生了让人们始料不及的改变。
在这段广播播出后，列车里的笑声突然间消失了，随及列车中的喧闹声也渐渐消失了。这让热闹的氛围突然多出几分的严肃。这种感觉有强烈的违和感，就像是列车上的所有人一瞬间进入到另一个世界。
列车前进时“咔嚓咔嚓”的声音依然有些扰人心静，微雨依旧在不慌不忙的拍打着窗户，乘客们的视线依然聚集在窗外如梦幻般的景色。
这一刻，这个世界唯一发生改变的是所有人的脸上都失去了迷人的笑容。也在这一刻，我才完全相信了关于“千叶市是没有笑容的城市”的都市传说。
没有笑容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好事，还是一件可叹可悲的坏事呢？面对这样的问句，我没有办法给出准确的答复，但至少这一时刻，我认为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因为这把刚有的和谐感打破了。
“请各位乘客注意终点站‘千叶站’到站了……”
在这条不同于刚才的广播播放后，所有乘客的脸上依然没有笑容。
刚登上列车时的紧张感、害怕感再一次席卷我的全身。远离这种氛围的最好办法就是孤身一人，也就是做最后一个下列车的人。所以在其他乘客排队匆匆下列车的时候，我表面很淡定的握紧手提包。
看到列车上其他乘客快要走光时，我才慢悠悠的起身。
“哎呦。”
可能是我太紧张的原因，不小心撞了一下刚才和我同时起身的女高中生。
“啊！对不起对不起……”
我低下头连着说了好几句“对不起”。
“哈哈，没关系呦。”
女高中生说完话后跟着其他乘客出去了，而我则跟在女高中生的身后。
和想象中的一样，我有幸的成为了这号列车上的“第一个乘客”和“最后一个乘客”。
走下列车后，眼前的场景更让我适应不来。“千叶站”的乘客数量有很多，多到快要站满整个车站，这和在“永安站”时的乘客数量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位同学，你真的超级温柔呦。”
是刚才列车上的女高中生的声音！
我鼓起勇气抬起头和那个女高中生对视。
那个女高中生长相真的很漂亮，要说成是校花也完全可以担任。
“我……我可是一点都不温柔的。”
“只要我认为你很温柔就好了呦。”
哎！哎！哎！毫无疑问！那个女高中生脸上还有笑容！那是千叶市唯一的最迷人的笑容！
那个女高中生说完后离开了我的身边，走出人海，而我却陷入人海中。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的声音完全埋没在车站里的喧闹声里，没有传入女高中生的耳中。
可能有一天我会忘记那个女孩的长相，但一定不会忘记那个人海中唯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