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大和尚银钱开道 小财神吝啬过日
上回说到正信大和尚缺席那普陀山上重要法会,缘由是“公务繁忙”。
正信大和尚的公事,当然是首都佛教协会公务,蔡县官,亦是有所耳闻的,听人谈起过的。首都佛教协会掌着全国各地佛教协会,有着筹建撤建、人事任免、教义指导、财务监管等权,机构严密,事务繁杂,自然需要一班人夙兴夜寐、办公理事,方能保其运转。那中央政府,自然也是极看重这协会,重要事情,也多有过问。
这协会会长任期,与那县官不同,一届六年,已有百年不曾变过。现任会长,就是前些日送了“佛”字与蔡县官的,年事已高,精神不济,近来已不再理这协会事务,且年末就要换届退任了,因此在去年就从浙江普陀、江西九华,还有那峨眉三家佛教协会,各选了一人到首都来,帮着理事,其中自然也有着考察接班味道。普陀协会挑选的,自然是协会会长正信大和尚,那江西九华,也是一协会会长,唤作悟尘大和尚,那峨眉来的,却是一副会长,会长年事亦高,也自剃度后就曾发宏愿要常伴普贤菩萨左右,不离峨眉一步,因此不肯就京。
这选来的三人各人都掌着一摊事务。正信大和尚最善理财,将普陀佛教协会打造的财源广进,因此掌着财务监督之职,悟尘大和尚教义精深,德高望重,掌着协会撤建、指导之职,而那峨眉协会的副会长,年纪最轻,掌了人事任免之职。粗看那人事任免之职,最是紧要,实是各地协会人员任免,章程上虽说是首都佛教协会管理,实际却是由各府道宗教司任免,宗教司选了人后报与协会,在那敲个萝卜章,走个过场罢了,因此那年轻的,却是最是清闲,到了首都反而游山玩水、乐不思蜀。
那首都佛教协会会长一职,正信自然是志在必得,悟尘又其肯轻言放弃,二人虽都说在佛教典籍上浸润不知多少年月,到了争权夺利之时,与那凡夫俗子有何区别?不过两人在事务上卖了十分力气,在那拜访上,也是下了十二分功夫。
协会会长,虽说要那首都宗教局选取任命,但按着章程,却依旧需协会选举通过,没有七成人举手赞成,宗教局的任命,也是“一纸空文”。同时,又说到这宗教局选取任命上来,按着宗教局流程,对这选取之人,自要细细考察一番,因六年一届,轻易不会“中途易帅”,如若更改,是一番大动干戈。细数首都佛教协会成立以来,只有一次中途因会长病故,另选了一人。考察之时,当地所在县衙评语十分紧要。宗教局选取会长以来,也有几任与那当地县衙不和的,那县衙不肯出那评语,抑或评语当中有“仍需磨炼,不可担此重任”之语的,都与这会长之位“失之交臂”。
蔡县官有个同年,刚好在那首都宗教局为官,虽未如蔡县官一般,主政一方,但也是被那些个僧人三天两头巴结,活得十分舒坦。有日那小吏与蔡县官通话,说再过几月,等着夏日炎热之时,要到普陀公干,与蔡县官唠叨述旧。蔡县官方才知晓换届一事,又细问了一番,摸清了里面门道。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自那蔡县官摸清换届门道后,自然是对着普陀佛教协会狮子大开口,可思前想后,既怕竭泽而渔,又忧困兽犹斗,方才定下了个概数,换得山下、码头运营和观音文化园建设之权,取了五百万两银钱。那宋财神也曾是三天两头在外默默嘀咕,何时普陀山上菩萨换成“施财观音”了。
为了那县衙评语,正信大和尚听得慧通师侄禀报后,只说了句:“阿弥陀佛,当是为菩萨做善事吧。”就这样与了县衙,暗中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慧通和尚不晓得其中内幕,还暗道了声“怪哉”。
正信和悟尘两人走的是不同门路,拜访的也是多有不同。正信大和尚晓得这宗教局才是“幕后老板”,现任会长因有推荐之权,更是关键人物,自然对着会长“早请示、晚汇报”,时常走动,那赠与蔡县官的“佛”字,功底不算深厚,但放到世间,也是千金难买的稀罕物。那会长年数既高,日常吃食,也是简单,只好品茶,因此正信大和尚广撒银钱,大力收集,将这江苏的碧螺春、西湖的龙井、AH的毛峰、六安的瓜片、恩施的玉露、云南的普洱、江西的云雾和那福建的铁观音、银针、云茶等当世名茶,今儿个提个一斤,明儿个拿个一块,与会长对茗,自己也是将那炒青、揉捻、团揉、渥堆、发酵、熏焙、晒青等制艺了然于心,一年有余,倒也速成了茶道高手,慢慢得了会长欢心。
那普陀山上办法典之日,却是会长首次带正信大和尚,往那首都宗教局汇报协会工作,也有着半推荐的味道,正信大和尚自然将这当成头等大事,万万不会离京。
悟尘大和尚在那九华山时,就因教义精深,时常到各地寺庙讲座弘法,与各地佛教协会会长,都算熟识的。会长选他来掌协会撤建、指导之职,自是用人有方。悟尘大和尚到了首都佛教协会理事,因职责所在,与各地协会愈加紧密,时常借着指导弘法之名,到各寺上门拜访,只求得年末换届大会之时,靠着选举坐上这会长之位。正信大和尚私下也曾与门下说起:“悟尘师兄缘木求鱼,只怕所托非人啊。”但自己心中,却也是有着隐忧,真怕宗教局选了他做会长之后,在换届大会上,赞成不足,让宗教局任命,成了“一纸空文”。
正信和尚所想,也非空穴来风,往上翻个几届,就有不少,最近的就是四十余年前的一僧人,就让宗教局丢了脸面。那僧人与一协会会员有隙,平日不曾显山露水,到了选举之日,那会员串通故交,让那赞成之数,只停留在了六成,不足七成。那些个故交,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成此数,实是那僧人平时稍显跋扈,众僧早有怨言,有一挑事的出头,自然顺水推舟,让宗教局任命差点真成废纸一张。说是差点,宗教局岂会弱了自家威严,按着章程,先任命了代理会长之职,不用协会大会通过,而后做了许多工作,过了年余又重新选了一次,又那带头的会员,寻个瑕疵,不让与会,那僧人方才“去代转正”,自己也是将这跋扈收敛了许多。
可是,又过了年余,那“去代转正”的会长刚坐上位置一年,那宗教局重新挑选一人,让这协会选举,那僧人自然又被选了下去,回到原先寺庙,继续做那小小住持,早早去了佛国。
也因了这事,正信大和尚是知晓会员选举之厉害,宗教局推选之人,虽必会推上会长之位,但若反对太多,宗教局自然会另选一人坐上。为怕众人选举时为难,正信大和尚趁着掌管财务,思索了好几夜,方才想出一些法子来,借着品茗之机,说动了会长,修订了《寺庙住持生活补助约》,每月从协会拿出笔钱财来补助寺庙住持,数额却也不多,只有一百两银钱,但在约定中又加了句,补助初定三年一调,与时俱进。同时,又设了《困难寺庙互助公约》,倡导寺产有盈余的寺庙,自行资助难以度日的,好保佛光能照遍九州大地。普陀山上寺庙众多,他也吩咐慧通和尚带头,列了单子,与八十所寺庙互助,挥洒出好些银钱来。
那《困难寺庙互助公约》却是十分必要,各地佛教协会也是积极赞成,因为虽说各地寺庙都有寺产,却大多都显单薄,只能供那些僧人过日,偶有盈余,也是积攒着,再募些香火钱,翻修扩建庙宇,抑或重塑佛像金身,但正信大和尚却是佛门中难寻的理财好手,普陀山到了正信大和尚手上,只经营了十余年,就让“一只金鹅,下出了金蛋”,一步步将最赚钱的鼎盛公司攥在手上,又修建观音道场,让游客信众不知翻了几倍,如那前文所述,普陀山上山下庄严肃穆、花团锦簇,实在是庙宇中数一数二存在。可正信大和尚仍嫌不足,也因此,前段时日才让慧通和尚,主持在普陀山下、码头边上,另造观音文化广场,铸以观音坐莲姿态,与那道场的立像以示区别,打算另开聚财之门。
自那《困难寺庙互助公约》一出,那悟尘大和尚见正信借《公约》之名,大洒银钱,也有样学样,让九华山结了七十多所寺庙互助,一并洒些银钱,各地见了,也是一起互助,好些个快要闭门还俗的小庙小宇,都又焕发生机,也算是积攒一桩大功德。
那宗教局的同年小吏,将这桩“大功德”,当做笑话讲与蔡县官听闻,让那蔡县官抑郁了好些时日,直说那正信大和尚真是个“败家子”,同时,只怕在正信大和尚心中,按着《困难寺庙互助公约》,自家县衙与那没钱的寺庙,无甚区别。当然,蔡县官也是知晓那些银钱,都是正信大和尚花了数十年挣下的,但在其眼中,那些银钱,以后都应是县衙的,现在花去,实在是在挖他的肉,心疼得很啊。
蔡县官心疼,宋财神每日看着全国各地寺庙僧人到这普陀山上来“打秋风”,而那县衙府库却是一分银子都不能分润,也是眼馋不已,虽然近段时日,财政司的进项,因着普陀交通旅游公司成立,多了不少,但那蔡县官,私下里财政司的干吏都有言语,说是大手大脚、不惯过苦日子的主,更是挣得八千、要花一万的主,实在是难以伺候。
那西边的棚户区改造,东北的观音文化园新建,两项工程,就将这府库掏了个底朝天,如若没有那五百万两进项,县衙做事的薪水都要去化缘了。何况又新增了不少开支,如那蔡县官上次提了新设普陀旅游开发建设管理司后,干吏司的郑司长就将人员报与蔡县官首肯后,已经走马上任了。那新任的司长,是干吏司的副司长过去的,姓吴,原先曾任过观音文化园所在之地的乡长,熟悉那块儿情况,又曾坐过钱主簿的位置,对这建设不算外行,选他,自然也有便于协调,加快建设的期许。那吴司长就任前,蔡县官与其好好深谈一番,只说无他要求,只要吴司长按着原先图纸,不管是否要换建设的公司,只要在明年观音大士得道日前,能让游客信众参拜即可。如若不行,倒也简单,吴司长自个儿就立下军令状:解甲归田。
蔡县官虽然要求只有一条,但却实在不低,一大堆事情,吴司长是千头万绪,但好歹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的主,最是善揪住那牛鼻子:银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吴司长深信不疑,自然三天两头到那宋财神处讨要,这多处的开支,就在设普陀旅游开发建设管理司上。
县衙的府库,本就是“四面漏风”,原先的五百万两,早被宋财神规划好了,要挪一些到别处,好些个有司都到宋财神处哭穷,如那汪局长,前段时日还曾言“二和尚”们猖獗,要购置设备,新招巡检,以应局面,这些都是要银钱支撑的;宣传司的李司长,也曾派人说要购置一架飞机,用来拍这普陀美景,当然这立马被宋财神拒了;钱主簿,现在管着西边的棚户拆迁,倒是没有为这讨要银钱,只说通往普陀山上的道路,前几任县官都是大修大建,畅通无阻,而那山下小乡小镇,路途泥泞,修修补补难以成行,百姓反响热烈,蔡县官也着他伺机修建;连那管着现今县衙最大金主的赵老爷,也到宋财神处哭穷,只说公司新挣的银钱,除了薪金外,是一颗不剩都解往西边钱主簿处了,自己还依旧与那普陀交通公司挤在一处,原以为蔡县官会将两者合并,可现今依旧分家过,实在辛苦,又占着他人地盘,也实在不合,要新造办公楼房等等。
宋财神被吴司长催的烦了,腾挪辗转,终究凑了四百五十万两与了他,剩下的银钱,让吴司长新官上任,自行解决。吴司长是要在普陀旅游开发建设管理司干出一番大事业的,也知晓县衙银钱紧缺,如若连银钱都要宋财神全权保障,那何人不可坐他位置?再者他原以为能得个四百万两,现如今还多得五十万两,剩下的工程建设、新司人员招聘等所需银钱,自然会有其他出处,因此也就心满意足去了。
那边吴司长心满意足干事去了,这边宋财神却赶到县衙,向蔡县官提议道:“县官,近日普陀辖下平静安宁,各个工地也是推进顺利,有司干得热火朝天,百姓也是交口称赞,只说过个年余,就有一番新气象。”宋财神未夸几句,就进入正题,叫起苦来,“近来,各个有司都听闻了普陀交通旅游公司新设,又有不少进项,都来财政司,说要增核银钱,财政司左支右绌,实在怕要难以为继啊。”
蔡县官也是晓得开支的人,对这情况,也可预见,就唤来周秘书,吩咐道:“一是着各有司、乡村报来年度工作,与财政司一起挑选三十项紧要的,按着紧要的下拨银钱,其他的一概自行解决,当然,三十也非确数,自可酌情增减;二是按着紧要的项目,干的多的吃肉,干得少的喝汤,出了方子,增减各有司开支。”
“事先也可申明,那三十项紧要的确定后,各有司、乡村要扣着时间保质保量完成,如若拖延,抑或质量不佳,本官在普陀一日,他们就喝汤一年。”蔡县官又补充道。
宋财神与周秘书应下后,分头行事。
这边只说宋财神回了财政司,又是一番愁眉苦练,县官所定法子,自是极好的,但在财政司,对这宋财神,却是又要一番“腥风血雨”“酒池肉林”,那些个增核的,自然兴高采烈,那些削减的,有司主官岂可甘心,不会去寻蔡县官,但财政司的门槛,恐是要换新了。
那边周秘书行动迅速,过个半月就挑了四十件让宋财神再选,宋财神将财政司各处干吏们召集,细细商定后,选了三十件与周秘书,过不了两日,那三十件项目就成文下发了。随后,蔡县官吩咐的第二件事,宋财神就着手干了起来。
财政司也是能人异士聚集之地,业务也算精通,应付县衙日常开支自是绰绰有余。宋财神将众人聚了,讲了蔡县官要求,又将“干的多的吃肉,干得少的喝汤”讲与众人听了,让大伙先行琢磨。
等第二日,财政司各处干吏们就交了各自法子,宋财神着人汇总后,选了三份方案,报与财政司司务会议。财政司司务会议,就是财政司议事决事机构,由宋财神管着,也是按着民主集中原则开设,与各有司都是一般模样。那日提交的三份方案,也算详实,第一份倒也简单,只说将众人薪金按劳分配,如蔡县官所说的“干的多的吃肉,干得少的喝汤”,有司闲暇、忙碌都在薪金上分出个高低,在有司内部,亦可在薪金上分出个高低,不过立马被司务会议否了,只说将众人薪金拉高,自是好事,反而拉低,那明日县衙就被那些个干吏围了,汪局长都不敢犯众怒来解救。
那汇报之人也是清楚,只说第一份方案,难度最大,落实最难,但也是最见成效的。司务会议众人,也是暗暗点头。
第二份,也是简单,仍是按着闲暇、忙碌,将各有司开支增核,如那出游、公干、采购等等,照着往年按比例增减,那汇报之人又补充道:“如若今年难定,明年咱们只需照着县衙年末考核各有司、乡村结果再行增核,简便,又无责任。”
司务会议众人听了第二份方案,都说极好。
那第三份,是另一人汇报,更是简便粗暴,只说各有司都有各自产业,财政司以及县衙都算知晓,但也不曾细细查问,现如今县衙府库紧缺,请各有司上报各自产业,缴纳收入,抑或不肯缴纳收入的,核减府库下拨银钱三成。那人估算了一番,如若方案可行,每年府库起码可少花两成银钱,亦有上亿两之数。
司务会议众人听了三份方案,各抒己见后,还是等着宋财神“一锤定音”。宋财神等着众人没了声响,细细斟酌后说道:“第一份,大家都已否了,不再议论。第三份,也是可行,但时机不对,可先让各处再行细验,务必得到三个确数:各有司有产业多少、岁入多少、用于何处。那第二个方案,也可稍改,对有司开支,一律只减不增,而后将核减所得之数,抽出半成,这个半成,各处仍要细算,抽出后,按县衙那边年末考核结果,直接发与众人。”
宋财神看了众人后,又问道:“对这法子,可有异议?”司务会议众人点头称好,只说“无异议”,而后都按着任务下去办事去了。
蔡县官不及一月,就见着宋财神报来的“干的多的吃肉,干得少的喝汤”方案,又细说了内容,更是给蔡县官画了个大饼,如若落实的好,明年可多得八千两银钱。蔡县官听了后也是惊讶不已,思忖道:原来这宋财神也是一位敢于创新之人啊。而后立马准了,让周秘书给各有司、乡村发了公文,着财政司和干吏司主办这增核之事。
那开支核减,宋财神只说了按着比例核减三成,却未曾细说各有司何处核减,只让有司自行报来,但也有了定则,自是司务会议通过后报与蔡县官准了的:一是不得新增人手;二是不得新添车船;三是不得新建楼台;四是接待开销不得超过半数。
宋财神与郑司长合计后,就让干吏们自行筹划去了,那些个有司,可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观看左右,不肯出头将这核减清单报与财政司。拖了月余,宋财神与郑司长又一合计,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又请示蔡县官后,让赵老爷带头核减。赵老爷也是“拎得清”的,带头将明年交通司的开销,直接核减了四成,而后那汪局长,也是带头核减了四成,对于宋财神可说是意外之喜,那些个有司的核减单子,方才“姗姗来迟”报了上来。
这边宋财神扣扣索索,好不容易“省吃俭用”,这府库银钱才堪堪赶上蔡县官花钱步伐,自然对这慧通和尚“广交天下”,颇感微词,那些个有司商量核减之事时,一概只说普陀山上将银钱洒到县外小庙小宇,不再分润县衙,才闹得如此光景,那些个有司主官,自然也对山上和尚,要横看一眼,骂上几句“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
可山上当然不会“打肿脸充胖子”,虽然少了交通收项,但正信大和尚也是“智计百出”,简单想了个法子,就让那些个游客信众多掏些腰包,如何运作,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