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光与影，日与月
一行人没有回公寓，而是直奔约里克父亲的家——招惹上男爵这样的地头蛇，洛奇建议最好还是赶紧举家搬出埃兰吧，不然约里克老爹可能在某天突发急病暴毙，自己这群人也会在野外执行任务时不幸遇难。
如果仅仅只是阿法莉亚拒绝当他情妇而已，那阿塔夫男爵也不必做得那么绝，但无名这种公开处刑式的羞辱，是极其打击男爵的威望的，于公于私，他哪怕放掉几笔生意的投资，花大把金路易请成名已久的高阶甚至英雄级刺客来做掉无名，也在所不惜。
而约里克一家还有洛奇，很可能会被当做添头，一并被刺客处理掉。
老实说，洛奇的考量没有错，但约里克老父也不是无业游民，不少贵族、强大的战士都习惯从他那里定制武器，人脉家底丰厚，也是条小地头蛇。
小地头蛇虽然不能跟大佬硬碰硬，可总有周旋的余地。
面对约里克老父送来的致歉信，男爵沉默了半顷，他总不能在女儿的父亲写信致歉后，还大吼大叫说自己还是不满，非要上了你女儿！
约里克老父虽然在政界没有势力，可他完全有渠道把事情宣扬到上流社会，找情妇可以，但闹到这种程度，男爵自己将成为笑柄。
“给他回信，就说让那三个年轻人好好把我的事办完，佣金照付，我也不和他们计较了。但无名，他要么公开上门，面对我的任何责备，要么就此滚出埃兰，不要让我再继续看见他。”男爵对管家说道，聪明的管家不仅会写一封体面的信，还让男爵府上下都知道这件求和的事，毕竟无名那通公开处刑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让男爵在他的亲人与仆从面前颜面净失。
老父接到回信后，送了一口气，把四个年轻人叫出来——这几天他们都在这避风头，老父不允许他们出去。
他大骂儿子废物，骂女儿狐狸精，甚至骂洛奇猪朋狗友，唯独没有骂无名一句。
“孩子，希望你能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好自为之。”约里克的老父只是淡淡地对无名说道。
无名知道，他们都能继续过正常的生活，只有自己这个把事搞大的人不行。
“老爷，我会的，多谢您的照顾，无名感激在心。”无名没有说再见，他知道约里克老父希望再也不见。
三人依个与他拥抱，弹利姆最后一次蹭了蹭他，并与弹路姆悲痛地道了永别。
在夕阳的余晖下，蓝发少年没有其他行李，只带着他的战宠还有背上的长剑，打算前往皮姆城碰碰运气，这里再也容不下他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无名握紧了拳头，虽然导师说不用三十年，一个月就行了。
晚上，无名坐在廉价旅馆的烂木床上，静静地修炼着导师教导的“呼吸法”。
“您需要鲜货么？这里有月影花。”听到这句话，无名心念一动，这是当初他跟着洛奇混时，唯一学会的一句暗号。
“拿来看看。”无名打开了门，一个拿着画册的猥琐男子走了进来，任谁看到，都会认为这是龟公在推销廉价妓女。
“明天正午，城外，艾翁农庄，到时细谈！”洛奇悄悄说道。
“你的鲜货不好，我不要了。”无名继续背着当年洛奇教他的暗号。
“爱要不要！山猪吃不来细糠……”洛奇嗤笑着走了。
“导师，我去会不会牵连他们啊？”无名担忧道。
“笨小子，男爵争的不过是一个面子，你都认怂走人了，他还无时无刻监视你不成？你去吧，听听他们要说什么，然后你自己做决定！”导师没好气地说道。
……
艾翁农庄虽说是农庄，却早已不像几百年前一样，凶恶的骑士挥鞭耀武扬威，贪婪的教士以神之名敛尽财富，面黄肌瘦的农夫疲惫地在泥地里劳作。
这里大多是自耕农，有一定的消费基础，人们手上有闲钱了，酒馆、妓院便随之兴起，既招待本地人，也招待来往的商旅和冒险者。
“在哪呆不是呆？把那狗屁男爵的任务做完，然后我们一起去皮姆城闯荡吧！”约里克痛饮一碗麦酒。
“无名……我们一起并肩吧！”阿法莉亚欲言又止，男女在一起经历危机时，很容易就会产生一些说不明道不明的情绪……如果不是那天无名挺身而出，可能自己早已羊入虎口，理应心存感激，可望着同样的蓝发，少年的面容已经长成，阿法莉亚觉得自己的感情中不仅仅是感激……那么，就先成为伙伴吧！
洛奇就不用那么矫情了，反正当初无名便是和他一起闯荡的。
“……我也想加入大家，只不过，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埃兰呢？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无名沉默少顷，然后坚决地说道。
“无名，你可不要置气啊！”阿法莉亚面露担忧。
“其实我之前一直很迷茫……”无名抽出长剑，将斗气注入其中，原本质朴无华的骑士长剑开始闪烁乳白色的微光。
斗气入器？！
约里克大惊，这是中阶战士的标志，师父年近四十，才达到这种境界！自己用了四年便激发出斗气，在师父看来已经是天赋惊人之辈，今生步入高阶战士也不是不可能，可无名……
他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就从一个营养不良的瘦弱少年，成为了比肩骑士的中阶战士……
这种天赋……更不能陨落于此了！
“走，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去郊外！”洛奇赶紧起身，带着一行人外加两只史莱姆来到偏僻的林间。
“无名，不要冲动！过几年，你就是高阶战士了，这种天赋，哪怕是市长都要待你为客卿！”约里克在路上憋了许久，终于畅快地大吼道。
“狗屁！你就是传奇战士的种子，区区市长最多也只能收买笼络英雄阶强者，他要当爷爷供着你，将来你会进近卫骑士团的……”洛奇反驳道。
“总之，你不能在这被那个狗屁男爵弄死啊！”二人异口同声，此时意见相当一致。
“无名，冷静下来吧……”阿法莉亚闭上双眼，她知道自己刚萌生的感情是该磨灭了，将来地位的天差地别，即使无名接纳了她，她也将成为拖累。
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拖累。现在不是少女对爱慕的少年的担忧，而是朋友对朋友的规劝，她不想一个如此有天赋的朋友还没展开他辉煌的人生，便如滑稽戏剧一般草草落幕。
“我很冷静……我想说点心里话。”无名没有激动，好像在和朋友在讨论该不该吃下一碗饭，而非自己的生死。
“我以前很迷茫，虽然大家都说我是傻子，可我并不是傻子，我会思考。为什么我按照全能之神的训诫去做，却处处碰壁，差点饿死街头。到底是我未能领会全能之神的旨意，还是全能之神其实是个骗子。”
全能之神是个骗子，这句话洛奇背地经常偷偷说，但他没想到有一天这句话居然从无名的口中说了出来！他觉得现在是不是在什么奇怪的梦中……
“后来我发现，全能之神教导我们善良，教导我们诚实……这些都是像水能灭火一样的真理。但男爵这种人，明明是他不对，我也没有冒犯他，他却自觉冒犯，用势强压，就像一团邪火，却没有被水熄灭，反而越来越旺盛……”
“就是因为他有着强大的力量！无论是那些复杂的权势，还是简单的武力。”无名再次把斗气灌入到长剑。
“水是能灭火，但旺盛的火势，能够轻易将水渍蒸发……全能之神没有错，是我之前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把正义贯彻到人间……”无名拿着剑，静静地说道。
“而现在，我获取了力量，如果不能贯彻正义，那么我要这力量又有什么用处呢？一月之后，我必成就高阶战士，我将堂堂正正地入城，不需要容忍他的无理要求。”
“假如他做出什么不义之举，那么我会自卫的。”无名一剑挥出，榕树好像是幻影一般，被剑直接穿过了，无名轻轻一推，合抱的大树倒落在地。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无名就像从游吟故事里走出来的人一般，但他偏偏有可能把现实变为故事。
“呜……”弹利姆若有所思，假如弹利姆一直待在阿法莉亚身边，那么它可能永远都只是一只萌萌的战宠，去陪伴着主人，无论是生活还是作战，不去想那些复杂的事。
但此时，原本沉寂的意识，重新狂乱地涌动着。
正义，应该就是做对的事吧。可为什么人类宰杀我的同类拿去烧柴，就是对的呢？为什么人类把我关在笼子里售卖，用皮鞭抽我，就是对的呢？
无名说的对，力量才是根本！人类强大，所以这些事就都是对的，而当我强大之后，我做的一切也都是对的了！
道路无分对错，能证明对错的只有力量！
主……阿法莉亚虽然对我很好，可她又凭什么去主宰我的生命与自由，要我按照她的心意去生活呢？假如我的力量比她强大，我是不是也可以在对她很好的同时，去主宰她的生命与自由，按我的喜好去生活呢？
狂乱的思绪在弹利姆脑海中翻涌着，时而它觉得这一切都是空想，主人才是最重要的；时而它又觉得，自己已经彻底遗忘了来到人类世界获取力量的目的，实在是可悲。
对错……对错……对错！最终弹利姆还是蹭了蹭阿法莉亚，驯服地趴在脚边。
可是一颗种子已经埋下了弹利姆的心中，与认定经文中即为正义的无名不同，它心中的正义对错，全凭自己定夺。
如果说无名是光，那么弹利姆就是影；如果是无名是日，那么弹利姆就是月。虽然理念脱胎于无名，但本质已然不同。
之后漫长的岁月中，弹利姆一直钦佩着无名，无名也毫不藏私地教导弹利姆。
可在某一天，影子绽放出自己的光，月亮散发出自己辉耀，那会发生怎么样的碰撞？
故事其实在开始，便已折射出了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