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的地狱

他倚在安托迪鲁文城堡的窗台上，瞳孔深处重现鎏金色泽，炽烈如黄金火焰：“法图兰妲侵入了小姑娘的梦境，如果我没有及时把他叫醒的话，大概她已经被拉到‘那边’去了。”

大约一年前，被派遣到德维特的他与西泽尔达成了合作关系，他向西泽尔提供教会的动向，作为交换，西泽尔会给他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以应付异端审判庭。

“我知道了。”西泽尔微拧了眉心，他性情向来冷淡沉稳，此时也添了躁意，“……那东西现在力量还没恢复，封印术式应该有效。”

“嗯。”他与西泽尔性格不怎么合，关系泛泛，消息带到便不再多说，抛了枚符石给他，“拿着，应该有用。”

耀白石光芒柔和，内部蕴藏的庞大魔力却天生与血族相斥，在西泽尔手心烙下类似烧伤的灼痕。

圣光系禁咒“辉光之颂”，一切意志魔法的克星，抹去魔力只留下符文的确有效，但是……

他抬头，忍不住看了窗台上的人一眼。

与白纸一样的贝尔纳黛特不同，他从一开始就看出这个来自圣廷的审判官身上流淌着龙的血统，他不觉得他们之间的“友谊”能让龙主动交出自己的财宝。

“别这么看我，我可不是为了你。”他嗤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氤氲浅金色泽的光羽自他肩胛处展开，雨水滴落在羽翼边缘，溅起白烟来，“只是觉得那么好看的眼睛，是不应该被什么肮脏的东西污染的。”

天使承载神之光辉而诞生，本应是一切美好词句的化身，也理应热爱世间的所有美好。

圣约里说，审判天使侍立于神座之畔，手持缠绕光与焰的长剑，垂眼俯瞰七重神国，那里昼夜响彻欢喜，快乐，感谢和歌唱的声音*。

但他并非诞生于神座之下，也从来没有见过那种地方。

他的记忆里只有狰狞火海，浓烟，哀嚎，尸骨。

于睡梦中惊醒的孩子来不及趿履，光着脚踩在滚烫地面上，哪怕双脚被火焰烫出燎泡，又被断裂木椽尖锐边缘刺破淌出脓液，也不能停步，不敢停步。

他看见那个喜欢跳舞的、每天清晨都有人在她门前放下沾着露水的雏菊的姐姐；看见那个为巷子里的每个孩子都缝补过衣服、口袋里总是装着糖果的婆婆；看见隔壁家开面包店的叔叔，每次经过时他都会笑眯眯地掰下一小块来递给他……

看见美丽的，慈祥的，爽朗的，严厉的，那些他熟悉的人们。

他们的声音密密织成罗网将他重重包裹，隔绝开滔天火海，支撑着他逃离身后地狱。

“快逃……不要回头……快逃！”

他筋疲力竭，倒在熹微晨光里，一线天光利刃般落在他身后，斩断生死的边界，身着修女服的女孩靠近前来，欣喜地招呼周围的同伴：“快过来……这里还有一个活着的孩子！”

收留孤儿的修道院里每个月都会有面容慈蔼的神官来挑选侍神者，没有人想过被选召的孩子那么多，却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那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在白塔的炼金工房里，剥离血肉，拆卸骨骼，放干血液，孩童的躯体被拆解得支离破碎，植入进异族的血脉，大多数试验品都沦为了焦黑尸骨与暴虐的怪物，侥幸活下来的人则被冠以天使之名。

不再有死亡，便不再有悲哀，哭号，痛苦，也不再活着*。

圣都教堂的祷告厅里四面贴满水银镜，镜面反射日光，与神官们的祈祷一道，将他困锁在光耀囚笼中。

直到隔着喧嚣烟火，在如织人潮里，天使看见那双眼睛。

静水流深，星河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