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幻觉
据说，要判断要一个文明是否兴盛，就要看个体在娱乐上的造诣能达到何种地步。朱林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听到或者看到的这个观点，虽然片面，但也说不上大错特错。如果将娱乐定义为能让个体感到满足，要去反驳这个观点，似乎也不那么容易。
在安静的夜晚街道上，行走在暗淡荧光路灯下的朱林看见了一家正在营业的歌厅，或许不应该叫歌厅，就像不能把勾栏叫剧院一样，它有着这个时代赋予的新名字。但是怎么样都好，朱林不想费时间去打听它叫什么名字，只要知道它是干什么的就足够了。
在只考虑心理年龄的前提下，朱林也不是那种放荡的青年人。不喜欢狂欢，也不喜欢派对，对于仅仅是路过都能听见里面传出尖叫的歌舞厅更是从来都不看一眼。
虽然这多少是因为在他心中认为那是粗俗之人的巢穴，有着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慢心态，但是从根源上来说，他只是单纯的认为那没有意义。
在遥远的大学时期，朱林人生还是前途一片光明。专业是当时的热门，成绩也足够让他保研，参加了不少社团，朋友也有很多。整日的忙碌确实是少不了，有些时候还要熬夜熬一个通宵。他也是真的找不到多少时间去歌舞厅这种地方。现在倒是有的是时间，也有了空闲的好奇去看看那是什么样地方。
朱林朝着那家歌厅走去，作为街道上为数不多还在营业的店铺，这家歌厅都算不上起眼。隔音的大门只有半开，高度不过两米五的样子，除了在店门上方不断扭曲变化的投影招牌，整个店铺在外就没有任何光亮，和其他已经歇业的店铺没有任何区别。
那投影的是什么？朱林在心中问道。似乎是写着字，又好像是画了个什么东西。红蓝变化的线在在升起的烟雾里不断拉伸折叠，疯狂闪动冲击着朱林的视觉。在并不明亮的背景下，只是看一会儿都会让人头脑发昏，眼睛刺痛。
朱林承认自己没有多少文艺的、叛逆的或者随便什么名字的艺术造诣，他看不出这难看的灯为什么要这样设计。当然如果目的只是夺人眼球，招揽生意，那姑且算是达到了目的。
朱林走到了门前，转换的视角终于帮助他看清了招牌上的形态变化文字——“狄阿可”。朱林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看起来像是某个词汇的音译，也无法推测出含义来。
“喂！别挡在门口啊。”朱林身后传来粗砾暴躁的嗓音。
忙转过头，一个异样的人形站立漆黑的轨道与路灯灯杆之间，离朱林不过三米。因为对方穿着很严实的衣服，一寸皮肤都没有露出来，朱林甚至都没办法估计他的体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比起今天见到的治安官都要高上不少。极其显眼的是他长着一对夸张的野猪般的獠牙。
“额，不好意思。”朱林侧身让出空间，让那个人可以走进去。还是不要和这样子的家伙扯上关系要好。
那个人不满地哼了一声，两三步跨了过来，伸手拉开门。和预料之中不同，没有狂欢吵闹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灯光也只是暗沉稳定的紫色。因为那人庞大的身形，朱林看不见里面的场景，但他估计里面还有一道门。
那人动作流畅，一下子就穿了进去，就像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又或者那个门把很烫手。
“感觉，很可疑啊……”朱林挠了挠头，有点动摇。四处张望下，笔直的街道上只能看见两三个不似人形的人偶然路过，从一个路口出现，又在另一个路口消失。
泱紫区的夜晚如此冷清，实在是意料之外。但是也许呢，朱林对自己说道，也许在这扇门后。
朱林伸手握住竖直的门把，门把冰凉的金属质感让他掌心发凉。
突然，朱林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朱林吓得松开手，转过头，身后的人说道：“好久不见，你也会来这里？”
声音比起之前清亮许多，看来是休息得不错。
看着对方眼中的反光，朱林说道：“好久不见，莫娜拉。我是想看看这里是干什么的，你看这名字不明不白的。”
“其实写的挺直白的……”今夜的莫娜拉穿着黑色的多褶长裙，带着和那天一样的帽子，之前见到的那些徽章都不见了，“不过你估计是不认识。”
“这里是干什么的？”
莫娜拉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就算是现在光线不足朱林也看得出来。她说道：“这你可不该问哦，如果你要当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的话，你也不该在晚上出门。”
朱林觉得自己一开始对这个人的判断有点问题，显然这种戏弄人的态度才是常态。“难不成还是家黑店？这里看起来是一家歌舞厅吧，你这样子估计也是要来这里的。”朱林反驳道。
“你今天好像又上新闻了？”莫娜拉岔开话题。
“是啊，倒霉的事情总要有人碰到。”朱林往外挪了一步。
“别着急走嘛，”莫娜拉伸出食指指向对面二楼一家亮着灯的店铺，“那是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我们聊聊？”
没什么好聊的吧，朱林在心中说道。
“好吧。”但在很多时候，你做的事情和你想的就是完全不一样。
两人跨过地面上条条轨道，从外墙上的电梯直达二楼，推门而入。
咖啡厅的布局和朱林见过的相差不大，只是相邻的桌子间相距要远些，各自有独立的空间。
虽然这时咖啡厅的人不多，莫娜拉还是要了一个包间，看来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谈的样子。只是有什么事情要谈呢？朱林已经有预感。
包间的椅子虽然是硬质材料做的，但是朱林坐下的时候却感觉很贴合，与之前多龙上的椅子又是种不同的舒适。
“先点咖啡吧。”莫娜拉在桌面上用手指划出一个点餐面板，“喜欢什么味道的？”
“甜一点的好了。”
“那就莫蓝斯卡好了。我倒是比较喜欢带一点点酸味的。”莫娜拉手指轻触面板上两个咖啡杯的图案，两个空杯子就从图案的位置升起。不是从桌子下，而是桌子的一部分变成了杯子。
然后，杯底打开了一个小孔，咖啡就从小孔中涌出，淡淡的香气散播开来。
“怎么样，知道我为什么说你的店很老旧了。”莫娜拉端起咖啡杯。
朱林看着咖啡表面的泡沫，回答道：“早知道了，我也不是没见过这种东西，只是怎么说，不习惯吧。”
“只要你够懒，习惯这些还输很容易的。”莫娜拉喝了一小口杯中的咖啡，绕有回味地抿着嘴。
朱林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味道入口时是微微牛奶的甜味，但在口中一瞬就会化开，然后就是咖啡浓烈的苦味占满舌头。“不是说……”朱林五官缩做一团，“甜一点的吗？”
“是啊，不甜吗？”莫娜拉装出一副很意外的样子。
“算了。”朱林放下杯子，“还是直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情。”
“今天，那些治安官有来找你问话对吧。”
“有是有，不过也没问什么重要的事情，估计就是例行公事。”
“嚯？是吗，就这样？”莫娜拉放下了咖啡杯。
“不然呢？就问了我我认不认识死了的那个人，他买了些什么。”
“这些根本没必要问你，看看记录就好了。”
“是啊，我也这样想，也就随便答了一下。”
“我还以为会问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莫娜拉拿下自己的圆顶帽，漆黑的长发披到了她的肩头，“我没被那些治安官问过话，就有些好奇。”
“这也是你的论文要用的？”
“不是，总要做点准备嘛。”
朱林端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口，这次很快就咽了下去，没让苦味散出来。“对了，他们还问了我有没有见过一个什么东西，装口袋里的。好像是个徽章，我记得你徽章挺多吧，上次那件衣服上。”
“装饰品而已了，为什么要问你这个？”
“我哪知道。话说，那家店到底干什么的，这里又没其他人，说下吧。”朱林降低了音量。
“唉，好吧，给你说说。”莫娜拉坐直了身体，“一般你是怎么打发时间的？”
“我吗？就在下城区转转吧，有些时候看看那些书。”
“你觉得在泱紫区能找到什么打发时间的事情。”
“不是很多吗？那么多可以玩的地方，我都还没去看过。”
“当你玩无聊了呢？”
“找其他的更好……”朱林停下嘴，睁大了眼睛，“我好像知道了……”
“那就是很简单，最根本的娱乐方式，把你的快乐神经。piu的，”莫娜拉闭上一只眼，同时食指和拇指按在一起，“按一下，然后就好了。这个时代的快乐就是这样简单，高效。”莫娜拉得意地竖起拇指。
朱林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想要出口反驳，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这个人人都可以随意改造自己基因的时代，还抱着古代思维，无法使用这个时代科技的他该如何去反驳这种人人都认同的公理呢？
“我想你应该对基因载入技术有不少了解了对吧，所谓驯服自然的缰绳。”莫娜拉端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口，“能有这样的技术，你也猜的出来我们还会做什么。仔细想想，坐在你面前的这个真的是人吗？对吧，是不是牧场里的羊，长得人样呢？身体不过是个可替换部件，大脑如果不开心了也可以修改一下。在你们的时代那东西确实是损害生命，但是对我们来说只是一杯酒而已。”
朱林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真是恶心……”
“你也该习惯了，该不会一直在下城区，你还真以为这个时代是田园牧歌的美好时代吧。放弃你的古代思维，你才能融入现代社会。”莫娜拉带着讽刺意味地笑了笑。
“我一向不喜欢习惯……”朱林的话没有什么气势，只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们古代人都这么有趣？我翻那些古代文本的时候可没看出来。”
“你说你为什么要长着一张嘴呢，只会损人。”朱林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我承认，自己一度被那些华丽的技术激起了不相当的信心。”
“结果令人失望，我们好像从未成长。作为一个异类来说，你的感觉应该更加清晰。那些人应该对你不错，可是你真的能感觉到，出于同类的认同吗？”
“至少从外表上，他们都还和人差不多，不像这里，一群群看起来像进了动物园。”
“这才是真心话嘛，你不该有多少期待。作为原住民的我都很少有希望，更何况你呢？你早晚会见识到的。如果我没有阻止你的话，你今晚就可以看到，感谢我吧。”
朱林沉默了良久，神情中若有所思，又有一种抗拒的模样。最后他说：“好了直说吧，我记得你头发上的那个徽章，就是治安官问我有没有见过的那个。”
“这不就好了，浪费那么多时间。”莫娜拉将咖啡杯倒扣在桌子上，没喝完的咖啡没有流出，杯子也回归到了桌面，“走吧，带你去个好地方。除非你要回酒店睡觉。”
“走吧，走吧。”朱林照着莫娜拉的样子把杯子倒扣，“当你觉得幸运得像是做梦的时候，就该想想是不是真的在做梦，对吧。”
莫娜拉没有回答，默默朝出口走去，朱林随后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