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神经连接

时间是晚上九点，朱林与莫娜拉正要进入未介区一处偏僻民居的地下室里。

“现在问好像有点迟了，但是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朱林看着漆黑一片的地下室，心里有些不安。

“害怕了？也对，就算我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大学生，也会让你感觉到威胁。”莫娜拉走下楼梯，楼梯上的灯光随着她的脚步亮起熄灭，“整天活在巨人的世界，感觉不好受吧。”

“无所谓……”朱林在莫娜拉身后的第九个阶梯跟了上去。

“就算那个帮助协会再怎么给你营造出一副岁月静好样子，你也是没办法在这个社会里正常生活。就像是，被圈养起来一样。”

“所以到底要干什么？话题不要跑偏了。”朱林看着莫娜拉的背影。

“你跟我来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如果我不来的话，你也不会轻易放过吧。一个被治安官专门调查的人，说不定还和今天发生的事情有关系。我怎么敢不听呢？怕不是要被杀人灭口了。”

“哈哈，杀人灭口……这也是我的失误了，但是人一旦失去理智，被无所谓的情感所纠缠，就很容易做出些无可挽回的事情。”莫娜拉脚下不再亮起灯光，“现在我正是在弥补自己的错误……”

朱林看到莫娜拉的身影消失于黑暗，暗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他说道：“所以你还是不打算回答吗？如果你现在要把我解决掉，也是种弥补的方法，但你没有这样做，也就是说你有更好的方案。”朱林站定在最后的阶梯上，站立在最后的灯光上。

“因为你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所以没有办法直接把你解决掉。但是因为我的失误，你又有确实很威胁到我的信息，所以也不能放过你。”突然间，地下室的灯光亮起，陈列于此的机械仪器闯入朱林的双眼。莫娜拉正站在仪器之中，换上了一件颇具未来感的实验服，“那么我们为什么不按照他们的想法进行下去？他们以为自己的推测正确，却不知顺了我们的意图。”

“我可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不过你说我能威胁到你，难道说……”朱林离开了最后的阶梯，是带着一点跳跃的动作，“你真的叫莫娜拉？”

“唉……你一开始不相信吗？”莫娜拉摆出一副夸张的失落神情。

“倒不是不相信，只是我原本以为现在人都能在网络上留下痕迹。毕竟你都说是秘密了，多少有点好奇，就查了查。”

“其实和你想的也不一样，超因公司可不愿意花钱记录我们这些普通人的信息。稍微用点手段隐藏自己，在网络里留不下痕迹并没有那么难。”莫娜拉转过头，打开了机械上的什么开关，“只是出生证明这些还是逃不掉的。”

“有这个把柄在的话，就算你要我加入你们，我也随时可以叛变不是吗？况且我连你们做什么的都不知道。”朱林看到莫娜拉走向一个看起来像是“CT”的仪器。

“这不正在拉拢你吗，快到这里来。”莫娜拉拍了拍那个奇怪的机械上的皮质平台，“头朝里面，躺着就好。”

“这干什么的？”朱林问。

“你知道神经连接吧，就是那个在后脑勺插东西，让人和电子设备连接起来的那个，还可以把人的意识上传到网络上。手机都可以办到，只是功能仅限于方便操作。因为本质上也是基因载入的衍生产物，所以你也用不了。”

“知道，我见人用过。”

“但是作为一个概念来说，神经连接其实要远早于基因载入技术的诞生。很早就有人做出尝试，但是因为其难度巨大和夸张的数据处理难度，所以直到基因载入出现之前，都没有人制作出拥有类似功能的机械。而等到基因载入出现之后，我们可以按照意愿改变生命体之后，继续在原来的基础上发展已经没有必要了。就好像电子计算机出现后，差分机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但是到了现在，几百年过去了，仍然有些人没有放弃，于是就有了我们眼前的这个东西。”

“简单点说，这是我也能使用的神经连接装置。”

“是的，然后我们的头头想通过这个东西联系你。他不喜欢抛头露面，这就是最安全的方式，基本上无法追踪。”

“这就是拉我入伙的方法，还挺隆重的。”

“'我们重视每一个成员。'，他是这么说的。”

“反正也是走投无路，我想跑也会被你按到上面去吧。”朱林看着仪器眨了眨眼。

“不用老是给自己找借口嘛，你不是安于苟活的人。你有一种生存的意志，带着某种目的活着，这种东西很多人都已经失去或者从来没有过。”

“说的你很理解一样，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和人是不可能相互理解的。'……大概这个意思。”说着，朱林走上前躺倒在平台上。

“死过一次的人，对生命就该有新的理解。不应该抱着以前的观点了，理解不是要明白对方所想，而是接纳对方。”莫娜拉微笑着按下仪器面板上诸多按钮中的启动键，“虽然我们都有隐瞒，但是我仍然觉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和你闲聊让我感觉到了莫名的舒畅。也许是因为你也不在乎吧，所以……”莫娜拉的话没有说完，随着平台的移动朱林的身体就被圆筒状的仪器吞没。

在圆筒中，朱林看到一圈圈亮着红灯的小灯泡，光线不足以照明，只在朱林的身体上留下许多红点。很快，朱林感觉到一股奇怪的力量扫过他的身体，就像被电了一下的酥麻，然后也不知是感觉还是真有其事，他又觉得有什么东西盖在了自己身上，连红灯都看不见了，意识也有些迷糊。

回过神来，朱林已经身在一处陌生的图书馆里了。木制书架直列在他的身旁，高度就算仰头也看不到顶。不知从哪里来的光亮，让这些书架投不下阴影。

朱林伸出手，见到的手掌有些不那么清晰。“这是，上传了？”他说。

“是的，你应该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吧。”温和的男声从朱林前方的书架间的过道传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从那里走出。

“你好，”男人说，“朱林先生，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洛登，一个黑客，也是你正使用着的连接仪的制作者。”

“你穿着西装？对你们来说这是古装吧。”

“是的，我只是想这样的话，你可能会亲切一点。”

朱林点点头：“那么，如此大费周章，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呢？我不敢自认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们也有更简单的处理方式。”

“如果告诉你会让你觉得安心的话，那我愿意解答。”洛登微微躬身，“一方面来说，我们确实缺少人手；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莫娜拉的建议。”

“建议，”今天不过是他们第二次相见，朱林不明白莫娜拉有什么可以说的，“就是说误导治安官那事？”

“不全是，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似乎是在你和她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你给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我们也就只是随便闲聊了一下吧。”

“在你看来是这样，对她而言就未必如此，我们的行为在他人心中留下了什么本就是个迷。或者换一个角度想，那时因为一些事情莫娜拉她的心情本来就很糟糕，换谁和她闲聊结果都是一样的。”

“就是一种巧合，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事情。对吧？但是一切事情都可以这样解释，这种解释也不能让人释怀。”

“我正是要给你选择的理由，就算今天的一切未曾发生过，你也会在未来的某日找到我们的理由。”洛登从一旁的书架上抽下一本书，书的封面是红色的，上面的文字朱林并不认识。

“在历史书上记载的最后的战争是结束在两百年前的因何大战，”洛登以戏剧的声调讲述，“交战双方，是超因公司和何洛实验室。在国家消亡后，它们是世界最后的两个统治者，分别占有着土地的一半。

“战争的惨烈世所罕见，在最前线的战场甚至用石头互相攻击。士兵们本不需要如此仇恨，但是他们却选择不计代价，不渴望胜利，只在乎能否杀死眼前的敌人。

“战争的双方都因此消耗巨大，人口从巅峰时的百亿下降到四十亿，大部分土地化为荒漠，海洋也以被血液染红。地球之上，只余下最后七十四堡垒容纳人类居住。

“战争不能没有支撑，于是必然有一个结局。最后，超因获得胜利，但结果已经无人在意，因为战争已不再是战争，人也不再是人。忘记了为了什么而开始战争，也不知道最后得到了什么，记忆没能得到传承。

“于是，我们开始回忆，探访尘封的遗迹。那是古代的来访者，冷冻棺像在墓地排列，但他们并没有死去。就如天赐的幸运一样，我们找到了人的模板，寻找到旧日的记忆。赞颂与讴歌，迎来所谓的复兴。

“传说神清洗了世界，只留下良善的一群，乘方舟而去。但是，现实哪能有如此的奇迹，战争的源头从未死去，舟上的人也不过是他们的刃。活成了奴隶的样子，不自知的将自己锁在了地狱。见不得自诩的神明，安逸享乐里，看不到尽头与终点。”

洛登合上手中不知何时翻开的书，抬起头长叹一声，停下了讲述。

朱林面色阴沉，沉默良久。“然后呢？我的理由在哪里？”小学时，老师布置过关于幻想未来的小作文，那时候他描绘过很多美好。他在下城区时，一度以为那些美好幻想已经实现了哪怕很小一部分，但在来到泱紫区之后，才发现那一小部分也没有。

“这本书的作者，是你的前辈，上一个苏醒的冷冻人。来自公元2040年，比你晚一些，但是年龄要大十岁。一位伟大的抗争者，直到死前的那一刻。明白了吗？”

“这样说，他最后是被迫还原的吧。”

“是的，那时候激起了很大的不满。当然结果无济于事，对外也是说他自愿的。在很多时候，还原被当做死刑的替代。”

“我当时拒绝了，但是如果现在被发现，大概也是'自愿'还原了。”

“只能说很有可能，我无法猜测你的命运。在他之前，一般而言冷冻人会在苏醒一年之后正式开始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报道出来，作为标杆和榜样。事无巨细地向基民展示未经因何战争的古代人是如何生活的，宣称这就是人类应该有的样子，便是所谓幸福的标准。这在战后起了很大的作用，稳定了人心。

“但是如今冷冻人的意义已经没有当初那么重要了，确切的说，在地球基本上重建完成、秩序再次建立起来的一百年前，冷冻人的意义也就等于收视率高的综艺节目了。”洛登理了理衣领，“有些残酷，我怀疑你是因为被不小心遗忘掉，才推迟了这么多年被唤醒。”

“他们本可以直接把我丢掉，但还是冒着风险唤醒了我，这其中必然有着某种缘由。”朱林闭上眼。

“这也是我不清楚的事情，本来我可以尝试调查，但这次见面安排其实很仓促，所以没能完成。如果你想要调查，加入我们是个不错的选择，对吧？”洛登将书放回书架，“我想我已经说服你了。”

“我对协会的了解未必能有你们来得多，但肯定比你们更有机会了解到。不过话先说在这里，我依然相信他们。”朱林睁开眼。

“既然如此，那么给你一个代号吧，”洛登从书架上取下另一本书，翻开书的扉页，“'奈拉提'如何？”

“怎样都无所谓。”朱林后退了一步。

“那就这样决定了，顺带一提，莫娜拉的话，在外你可以叫她'忒休艾思'……”声音渐小，洛登的身影逐渐与背景的书架融合，朱林的意识逐渐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