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重整旗鼓
陈北所说的饭局在本市最豪华的盛世酒店,下午六点,简薇如约而至。为了不给陈北丢人,她勉为其难地化了淡妆,还穿了一条长裙,娉婷雅致。若是忽略掉她一贯疾行的步伐,倒是勉强可以称作淑女。
大堂内,已经在此等候的陈北看见简薇,眼前一亮,快步迎上来,殷勤程度比肩迎宾小哥。简薇则完全没注意到陈北的一脸惊喜,她的注意力全在陈北身后的那个包间上,简薇眉头一蹙,小声道:“这么大的包间,这得来多少人?到底是什么饭局?”
陈北笑笑,“没多少人。总共不到20人而已,你不用紧张。”
包间里,一颗金头一闪而过。简薇捕捉到了这一幕,惊讶道:“我看见你弟弟了!这是不是你家里人的聚餐?你还要我来?”
陈北道:“就是家里人一起吃个饭而已,我只会介绍你是我朋友,你不要有压力,就当是朋友间吃吃饭,聊聊天,好吗?”
陈北语气和缓,眼神里却带了乞求。这份乞求让简薇无法再拒绝。她本就是个再心软不过的人,尽管她知道陈北让她来的用意,也只好告诉自己闭嘴。
简薇随着陈北在餐桌旁坐下。一张电动大餐桌旁围坐着陈家的老老少少,粗略一看,缺席的大约只有陈北的父亲陈庭之。陈庭之是中海市人尽皆知的知名企业家,随着他的企业“速纳快递”越做越大,个人时间也随之越来越少,缺席这种家族聚餐实属正常。陈庭之的第一个妻子,即陈北的生母吴美安,两人白手起家。陈庭之创业初期,一心扑在工作上,完全无法顾及家庭,两人终于渐行渐远,最终以离婚收场。后来他娶了许小青,并诞下陈南,原以为就此家庭美满,不料许小青因为陈庭之终日忙于各种应酬,对他疑神疑鬼,两人时常发生冲突,没过几年,许小青的精神状况就出了问题,此后常年住在疗养院。这样一来,受影响最大的便是陈南了。母亲不在身边,他年纪尚小,唯恐失去父亲宠爱,怕自己的地位不如大哥,因此视陈北为眼中钉肉中刺,处处和他作对,以换取父亲的高看一眼。
今日的家族聚餐,既没有陈庭之参加,又没有陈夫人在场,众人便众星捧月一般地围着陈庭之的老母亲陈老太太。而简薇则唯恐引人注意,故意坐到离陈老太太最远的位置,一心期望做一个“小透明”。然而天不遂人愿,陈老太太最疼爱的就是大孙子陈北,对他带来的女孩又怎会不多看一眼,饭局刚刚开始,陈老太太就对简薇频频示意,还起身亲自给她布菜,众人的目光随之齐齐聚在她身上,让简薇好不自在。
看来简薇今日的扮相极具迷惑性,陈老太太对简薇甚为满意,言语间流露出止不住的认可和喜爱。
“陈北眼光好。这样知书达理的女孩,一看就贤惠体贴,好,真好。”
陈北微笑着回应祖母,简薇则说话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嘴里含着一颗麻辣鸡脆骨,如坐针毡。
“她贤惠体贴?做梦去吧。”
这个声音来自陈南,音量不大,只够坐他一旁的陈北和简薇两人听个清楚。陈南早就知道有个叫简薇的学妹和大哥之间“剪不断、理还乱”,但他并不知晓这只是陈北一厢情愿,只以为简薇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阅女无数的陈南自认为识人有术,对此颇为自负,对简薇这个“拜金女”不屑一顾。
好修养的陈北微微蹙眉,不动声色。他完全不想和弟弟正面交锋,能忍则忍,打小如此。而从不吃暗亏的简薇则狠狠地剜了一眼陈南,两人目光交汇,在空中完成了一场眼神的厮杀。简薇不经意间瞄到了陈南身旁坐着的一个中年男子,看起来很是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简薇主动放弃了和陈南的眼神互殴,在记忆中仔细搜查一遍,终于成功捕捉到了和此人有关的记忆。
“陈南旁边的这个男的是谁?也是你们家亲戚吗?”简薇低声问陈北。
“他?”陈北知道简薇从不八卦,对于她的主动发问,十分诧异。“他是陈南的舅舅,也是速纳的部门经理,许百昌。你们认识?”
简薇摇摇头,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在她离职前,这个许百昌曾数次光临她就职的那家律所。当时简薇就知道,他们没干好事,一准儿是来找律师帮忙,钻空子,打擦边球。这种事在当今已经屡见不鲜,很多大企业尽管有专门的法务,但遇到法律难题,还是习惯向各领域的顶尖律师寻求帮助。简薇业务能力一流,点名要她帮忙的人可谓趋之若鹜,但她性情耿直,不屑于和企业同流合污,律所老板也对她无可奈何。许百昌他们要办的这桩事,她多少有所耳闻,记得隐约听同事说过,是要除掉一批皮具电商公司,给自己铺路。
“你家是快递公司,和皮具电商有竞争关系吗?”简薇低头问陈北。
“以前没有,从去年开始,公司打算进军电商业务。”陈北留学归来后便进入父亲的速纳快递,对于公司业务颇为熟悉,“快递电商不分家,我们既然有自己的物流优势,顺手发展电商,算是借力。中海市又是皮革之乡,我们第一个发展计划就是打造自己的皮具电商品牌。”
“原来如此。”简薇轻声冷笑,不禁对许百昌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路障也扫清了,你们的皮具电商算是顺风顺水了吧?”
“这段时间有些进展,但远谈不上顺风顺水,毕竟隔行如隔山。”陈北对简薇的阴阳怪气很是不解,“你说的路障扫清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中海其他的皮具电商都除掉了呀!你们一家独大,又有资金实力,自然不愁发展。”
“那怎么可能!”陈北失笑,“我们做的是事业,又不是江湖争霸,大家分蛋糕便好,何必除掉别人。”
简薇仔细地观察陈北的表情,根据她对他的了解,确定他没有在撒谎。这么说来,他对许百昌的所作所为,应该是一无所知。简薇厌恶地瞥了一眼许百昌,心想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陈家公司的招牌,就这样被他一人给抹了黑。
装潢雅致的餐厅里,曹小方独自坐在餐桌旁左顾右盼,不时站起身向门口张望。直到简薇像一阵风一样飘了进来,曹小方的一颗心才落了地。
“我的简大律师,真好,你总算给我这个面子,让我来将功补过。”曹小方一脸诚惶诚恐,语带谄媚。
“我答应了你会来,就一定会来,这么紧张做什么?”简薇不以为意地捋捋头发。
“这不是上回我那嘴贱的兄弟把你得罪了吗,我就怕你不卖我这个面子。”
“他是他,你是你。我哪是那种不依不饶的人。”简薇无比高风亮节,似乎早已把自己强拍宇文胜餐厅出丑的一幕来泄愤的事忘得精光。
曹小方一拍大腿,说:“我就说嘛,简大律师心胸宽广,自然大人不记小人过。”他拿过一瓶开好盖的啤酒,问:“来点啤的?”
简薇笑笑,说:“白的也行。”
曹小方竖起大拇指,说:“不愧是女侠。仗义!敞亮!”
“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简薇笑笑,“对了,你那朋友后来的麻烦解决了没?他既信不过律师,想必自己手眼通天,有过人的办法。”
“别提了。”曹小方颓然地放下酒瓶,“他这回可算是栽了。我本以为上回那件事不算大,就算不找律师也不至于有什么严重后果。谁承想,他的公司给定了抄袭,还让抓了典型,偏巧又被快递公司弄丢了一车货,贷款到期也没批下来,一来二去,他那公司就倒闭了。”
“又抄袭,又丢货,又贷款到期。他也真够点儿背的。”简薇苦笑,“先前你不是说他的公司规模相当大?竟这么容易就倒闭了?”
“谁说不是呢。”曹小方叹着气,“也是他点儿背吧,原本可以大事化小,偏偏被抓了典型。不过这回受牵连的远不止他一家,中海电商园里的皮具公司,几乎是见者有份。”
“皮具公司?他的公司是做皮具的?”
“对,中海是皮具之乡,做得好的电商公司,大多是皮具公司。你不关注这个行业,所以不知道。他的公司名叫艾里克里,在电商园里那可是响当当的名号。”
简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心里已经明白,宇文胜破产,定是拜许百昌所赐。老实说,虽然先前结下过梁子,但当她得知宇文胜的处境之后,内心涌起的则完全是同情,对许百昌的厌恶又增一分。
“当初他要是不那么固执,听我的劝,请你出山,估计不会死得这么惨。”曹小方摇头慨叹。
简薇无奈地笑笑。她知道,如果当时宇文胜能请她做法律顾问,他确实不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然而事已至此,任谁都回天无力。除了替他惋惜几句,别无他法。
宇文胜很是过了几日颓唐的生活。每日里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就守在电脑前打游戏,饿到抓心挠肝时再叫个外卖,整日游走在厕所、床、电脑的三点一线。每天和他保持联系的,除了外卖小哥,就是小苑。小苑每日的问候来得很规律,宇文胜回复得也很规律,基本上秉持着想回就回,不想回就无视的原则。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奋斗太累,创业太苦,搞不好一夜回到解放前,还要背一身烂账,做一条无所事事的米虫才是终极幸福。
这天宇文胜刚刚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一盒炒米线,回到电脑前刚扒拉了两口,就听见敲门声。想也没想,宇文胜大喊一声:“敲错了!”然而这敲门声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就这么固执地持续着。
“别敲了!没完了是吗?”
宇文胜放下筷子,怒气冲冲地一把打开门,刚想破口大骂,却看见小苑楚楚可怜地站在门口。
“你怎么找我家来了?”宇文胜的表情还来不及从狰狞转换成惊讶,面部扭曲地问道。
“我怕你出事,就找丁雯问到了你家的地址。”小苑万分委屈,“你怎么不回我微信呀?”
“我,我这不是吃饭呢!还来不及回!”宇文胜有些尴尬,“我以前也不是每条都回你啊,你瞎担心什么,我能出什么事?”
“不,不一样!以前最多我发三条,你就回消息了。今天我都发了四条了,你还没回!”小苑举着手机,“我不能不多想,你一个人住,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行了,我又不是空巢老人。我可是大好年纪的青年……”宇文胜低头看了看自己邋遢的扮相,有点心虚,“最不济也算是壮年。出不了事。你先回吧,啊!”
“都这么多天了,你就打算一直窝在家里吗?”小苑大声道,“你总得走出来见见阳光,哪能一直憋着,会把人憋坏的!”
宇文胜叹了口气,走到门口,踱了两步,还转了个圈。
“行了,我走出来了,阳光也见了。你回去吧!”
“你这么敷衍我可以,但你不能敷衍自己!”小苑急了,“咱们出去找找机会!总能东山再起的!”
“出去找机会?”宇文胜面带嘲讽地笑了笑,“你以为机会是废品吗?大街上一捡一个准儿?就算是废品,那也多少老头老太太和你抢呢!为一个矿泉水瓶子都能打起来!还东山再起呢,我跟你说东山它死了!它起不来了!”
“你那天说得好好的……”小苑流下了眼泪,“说要从头再来。现在怎么又这样……”
“有话好好说,你别哭行吗?”宇文胜最见不得女人哭,一看到眼泪就心急。
小苑的眼泪越挫越勇,非但没有止住,反倒流个不停。
“你告诉我怎么才能不哭?”屋里,电脑上传来“你输了”的声音,让宇文胜愈加心烦。
“跟我出去,找机会……”小苑哽咽道。
半小时后,宇文胜开着那台奥拓,载着小苑,行驶在中海市的大街上。两人没头苍蝇一样转了半天,最终还是在小苑的提议下,来到了艾里克里公司的办公楼下。
“你让我来这儿,是故意给我添堵吗?”宇文胜望着昔日的公司大楼,没精打采地问道。
“我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小苑也有些沮丧,“我想来看看这里有没有落下的东西。”
宇文胜随着小苑上了楼。空旷的办公室保持着几日前他们离开的样子,唯一的区别是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果然,没有人气的地方,就容易蒙尘。”宇文胜感叹。
“胜总,这个办公楼,租金交到了什么时候?”小苑问道。
“我也不记得了。当初这些事都是综合部负责的。”宇文胜漫不经心地说,“公司倒闭了,问这个也没意义。”
“怎么会没意义呢?”小苑急道,“这是钱啊。实在不行,还能把多余的租金要回来。或者转租出去也行啊!”
“我这就打电话给综合部的张姐,这些事她应该知道。”小苑说着话,开始翻看手机通讯录。宇文胜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发呆。忽然,楼梯间响起了脚步声,宇文胜和小苑不由得看向楼梯间来者何人。
原来那人是八通快递站点的老板崔北望。宇文胜自然不知道崔北望和陈南合伙害他丢货的内情,和他也并无交情,见他突然露面,不由微微一怔。
“我来和旁边的绮丽女包谈合作,顺道过来转转。”崔北望解释着他突然出现的原因,“胜总,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我也是顺道来转转。”宇文胜有些尴尬,说起话来不禁结结巴巴。
“胜总来这儿,还需要和你交代吗?”小苑大声道,“这层楼是我们公司租的,还没到期呢,我们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小苑对当初丢货一事耿耿于怀,虽说八通快递已经按规定照价赔偿,小苑还是气他们办事毛躁,给公司惹了好大的麻烦。
“是,是,这个妹妹说得是。”崔北望赔着笑,“我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妹妹别生气。这个办公楼还有些日子到期吧?胜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也不关你事。”小苑生怼道,“你就这么好打听吗?”
“妹妹,你误会我了。”崔北望笑容可掬,“我是想,这么好的地方,闲着也是闲着,不如……”
“你要是想用,就拿去用吧,咱们合作了这么多年,也算是老关系了。”宇文胜道。
“凭什么呀!”小苑急了,“想租可以,交租金!再说了,这地方我们还有用!我们留着东山再起呢!”
“东山再起”这四个字仿佛是一个笑话,来提醒宇文胜,他有多么失败。他无奈地看了眼小苑,只求这姑奶奶别再提这茬,这好像一个紧箍咒一样,箍得他脑仁生疼。
“我不是这个意思。”崔北望正色道,“我是说,这么好的位置,胜总要不要考虑做快递站点?这个办公楼就在电商园里头,可以说占了天时地利,做快递是再好不过。”
“不做。”宇文胜一口回绝。
“做。”小苑一口应允。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四目相对时,小苑的目光中满是决绝。她将目光掉转向崔北望,斩钉截铁地重复道:“我们做!”
崔北望笑了笑,“快递这个行业虽说赚的是辛苦钱,可投入小,成本低,回钱快。要不我怎么干了这么多年也没改行呢?当然,这行赚不了大钱,估计胜总看不上……”
“他看得上。”小苑抢答。
宇文胜白了小苑一眼,却并没有反驳她。
“那就好。”崔北望笑笑,“快递这行业,一般实行的都是加盟制。比如我这个站点,就是八通快递的加盟商。你们刚开始做,就做我的下级加盟商就行,我给你们划出一块区域,立马就能收单赚钱了!”
“好的崔总!有哪些需要准备的,和我对接就行了!”小苑的态度已然来了180度大转弯,对崔北望笑容可掬。
“我那边有些旧桌椅,估计这里用得上。回头我叫人拉过来。其他的物料,也让人一起送过来。”崔北望交代完毕,向宇文胜点点头,“胜总,我就先走了。你想想哪天开业,我找人提前给你们培训一下!”
宇文胜机械地点点头,目送崔北望离开。事态发展得太快了,他甚至还没回过神来。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雀跃的小苑,她已经手脚麻利地开始着手规划布局了。
“我问了张姐,说咱这租期还有大半年才到期呢,简直太好了!”
“幸好当时这套桌子他们嫌沉,没搬走,咱们还能接着用!”
“今天我得把卫生打扫一遍,咱们越早开张越好!”
小苑像一只欢快的小鹿一样跑来跑去,嘴和腿脚一样忙碌。宇文胜点燃一根烟,走到窗前,有些茫然地望着电商园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另一头,崔北望走到楼梯拐角处,看看四下无人,拨通了陈南的电话。
“陈总,办妥了。”
“这个宇文胜,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不答应又能怎么办,他还有别的出路吗?”崔北望冷笑,“他要感激我才对。”
“行,你这事儿干得漂亮。”
挂断电话,陈南忍不住坐在老板椅上转了个圈。
“宇文胜,你不是就爱臭嘚瑟吗?这回你都去送快递了,我看你怎么嘚瑟。”陈南恨恨地说,“一个送快递的,还敢跟我抢女人?做梦去吧!”
这天宇文胜将小苑送回家后,心烦意乱地开着奥拓在大街上转了许久。老实说,对于做快递站点,他纯粹是赶鸭子上架,在内心深处,他完全没有准备好。这次破产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需要时间来平复心情,积攒勇气,面对下一次奋起。但小苑的积极主动让他没办法说不,一旦他提出反对意见,只怕小苑会立刻把他撕了。宇文胜开着车在马路上兜圈子,就在这时,他接到了哥哥宇文广的电话。
电话那端,宇文广的声音透着欣喜和激动,他说:“大胜啊,我跟你说,我和你嫂子马上就回来了。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想赶紧回公司上班。一下子休假休了这么久,我都怕公司的人说闲话,对你影响不好。你等着啊,我下周就回去上班。”
宇文广的话把宇文胜吓了一跳,眼看小奥拓即将和前面的车亲密接触,他猛地踩了一脚刹车,才避免了一次追尾。宇文胜被惊出一身冷汗。这段时间焦头烂额,他早就把宇文广忘到了脑后。眼下大哥要继续回公司上班,可公司已经倒闭了,这该如何是好?
宇文胜两兄弟的感情不一般。两人相差六岁,宇文胜三岁的时候,过马路险些出车祸,幸好哥哥出手相救才捡回一条命,可宇文广的一条腿却被碾成粉碎性骨折,落下了终身残疾。宇文胜念大学时,赶上家里拆迁,分了两套房子。除了自住的一套,父母特地将另一套房子留给了大儿子,为他以后结婚增加筹码。宇文胜大学毕业开始创业,为了支持弟弟,宇文广瞒着父母,偷偷卖掉了属于他的那套房子,为弟弟凑了创业资金,这才有了后来的艾里克里公司。对哥哥的恩情,宇文胜自是永远难忘,他赚了第一桶金后,第一时间在中海市给哥哥买了套房,又把他安排到自己公司工作。宇文广因为身体原因,迟迟找不到媳妇,就在年初,才终于有个叫张北蓓的女人肯嫁给他。张北蓓离异,带个七岁的儿子。尽管在婚姻市场上并不受欢迎,但她自认为配宇文广也是绰绰有余。若不是宇文广在中海市有套大房子和一份体面的工作,张北蓓断然不肯屈就。宇文胜特意给了哥哥半年的假期,让他陪张北蓓好好出去玩玩,没想到两个月刚过,他就着急要回来上班。
宇文胜很快理清了思路:稳住大哥,拖延他回来的时间。一旦宇文广得知了公司破产,那么对他新建立的小家,以及整个大家,都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必须给自己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最起码让宇文广回来之后有班可上,才好给家里人一个交代。
经宇文胜一番好说歹说,宇文广总算同意再带着张北蓓去东北玩一阵。宇文胜总算松了一口气,挂掉电话后,他把车停在了路边,点燃一根烟,茫然地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路人各个行色匆匆,既不知他们要去哪里,也不知他们要做什么,然而,每个人都要不停奔忙,无法停歇,就像地球从不停转,而太阳也终将会升起。也就在这一刻起,他决定要与过去的一切,好的坏的,做一个告别。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宇文胜,你要行动起来了。
离职后的简薇比上班时还要忙。先前上班时,她几乎将每个周末都雷打不动地贡献给了宠物救助站,然而,近几日她反倒无暇顾及那些流浪狗——这次的快递行业法律援助项目让她忙得不亦乐乎,加班加点成常态,用“996”已不足以形容,用“12+12+7”还差不多。
而她上次带回家的那条老狗,也因为姜凡的屡屡抗议和她的疏于照顾而抱歉地送到了父母家。简薇的母亲听闻女儿归来,喜出望外,又听到她走路带响,声势颇大,还以为女儿带了男朋友,更是喜上加喜地出门迎接。孰料她一眼看到女儿身旁依偎的面目可憎的老狗,又气又怕,几乎要背过气去。简薇吓了一跳,在确认母亲身体无虞后,她把老狗交给父亲,便脚底抹油火速溜了。母亲在身后气得大叫,要把狗扔掉,简薇则头也不回。母女俩的刀子嘴豆腐心一脉相承,简薇对自己亲妈再了解不过,她确信老狗在这里一定会得到悉心照顾。毕竟这几年经过简薇的不断努力,家里俨然已成了一个小型动物园,而母亲虽然嘴上抱怨,实则照顾得尽心尽力,甚至乐在其中。
在简薇的全情投入下,法律援助工作进展还算顺利。她和法律协会的志愿者们利用一周的时间,对全市快递企业的用工情况进行了基本摸查,得出的结论与预想的一样堪忧——90%的快递员缺乏基本的福利保障,他们甚至直接受雇于快递站点,“底薪+提成”便是快递站给予他们的全部劳动回报。全市的快递企业职工,只有速纳快递是由总公司和快递员签合同,并给予他们基本的社保福利。若是快递公司都能采取速纳快递的模式,那快递员也可以脱离弱势群体。简薇决定走访速纳快递,实地考察一下他们的用人模式。
此事联系陈北最为合适。不过他此时人在国外,听闻女神有事相求,立刻联络好了速纳的人事总监,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接待简薇,不可慢待。他又千叮咛万嘱咐,要简薇想了解什么尽管发问,还需要他联系哪个部门,告诉他一声就好。随简薇一同前去的志愿者小赵,听着电话里陈北的絮絮叨叨,面带笑意,戏谑地望着简薇。
“你老看我干吗?我脸上有东西?”简薇挂掉电话,不明就里地问道。
“他一定很爱你。”小赵引用了一句歌词,“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那股浓浓的爱意。”
“别扯了。”简薇有些不自在地挥挥手,“朋友而已。”
“朋友?鬼才信。”小赵八卦精附体,望着速纳公司的大楼,不无艳羡地说,“都说速纳快递的大少爷对你一往情深,看来所言不虚。哪天你嫁进来,那可就是大少奶奶了……”
“宅斗剧又看多了吧?什么大少奶奶,要当你当。”
“可惜人家没看上我,否则我可是巴不得。”小赵正摇头晃脑地兀自感叹着,忽然发现简薇停住了脚步,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你看谁呢?”小赵问。
“你小叔子。”简薇答。
“我小叔子?谁?”小赵蒙了。
迎面走来的是陈南,一头黄毛在风中乱飞,显得格外不羁。他大概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简薇,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嘲讽的笑就挂在了脸上。
“哟,这不是我的准大嫂么,今天怎么有空来视察工作了?”
简薇没接他的话茬,瞪了他一眼,算作打招呼。
“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清高?”陈南不爽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算盘?告诉你啊,陈北吃那一套,我可不吃。”
“你倒是说说,我打的什么算盘?”简薇的脾气,点火就着,“别含沙射影,有话直说。”
“直说就直说。”陈南故作潇洒地拍了拍手,凑到简薇面前,故意压低声音,“你不就是玩欲擒故纵那一套么?装高冷,装不屑,把陈北耍得团团转。其实你心里早急了是吧,巴不得早点嫁进来吧?别以为豪门是那么好待的,以后这速纳搞不好是谁的呢,当心鸡飞蛋打。”
简薇发出几声冷笑,笑得陈南心里发毛。
“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出息。”简薇学着陈南,也着意压低声音,“老实说,你们陈家这点财产,我还真看不上。我估计陈北也看不上,他可不像你那么low。”
“他看不上?你是头一天认识他吗?还是想跟他合起伙来骗我啊?他要是看不上,又何苦死皮赖脸守着公司,早该全世界、全宇宙去闯了。他不是海归吗?海那么大,他上什么岸啊,海里待着得了!不就是想和我争吗!”
“我跟你说不通。别什么都争争抢抢,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真的特low。”简薇摇头苦笑,“你的格局敢不敢大一点?”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宇文胜的事情,“我问你,借抄袭案干掉一批电商公司,是不是也有你的份儿?”
“什么抄袭案?什么干掉电商公司?我听都没听说过。”陈南梗着脖子反驳。
“别装傻了。许百昌是你亲舅舅,他干的这些坏事,你根本不可能脱得了关系。”简薇斩钉截铁。
“我有必要跟你装傻么?我一向行得正,走得直,是我做的我认,不是我做的,谁也别想往我身上撇!”陈南语气也强硬起来。
陈南的反应让简薇有些拿不准主意。她不相信陈南没参与这档子事,可陈南的语气如此笃定,让她犯了嘀咕。简薇不再言语,挥了挥手,示意小赵跟上她,两人匆匆走进了速纳快递的办公大楼。而陈南等不及了,拨通了许百昌的电话,让他立刻下楼。他要问清楚简薇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许百昌比谁都了解外甥的混脾气。知道他直肠子,一根筋,在他面前,狡辩远不如直来直去,他索性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自己为了给速纳快递即将上马的电商业务扫清路障,用了点手段,打垮了一批电商公司。他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只是“用了点手段”,他知道外甥最怕麻烦,料他也不会深究。
“我知道我做的不光彩,可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公司,更是为了你。我是想给你接手速纳铺路啊,你爸把电商部交给咱俩,要是不做出点成绩来,拿什么证明你比陈北强?”
许百昌苦口婆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陈南望着舅舅,良久,憋出一句话:“下不为例!”
许百昌的一颗心放下来了。他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陈南虽然看着混,但心软,最重要的一点是,头脑简单。自从许小青如愿嫁入陈家,许百昌便借着姐姐的光进了速纳快递。在外人看来,他是老板的小舅子,只消他老老实实上班,便能吃香喝辣。但许百昌不这么看。他和他姐姐一样,内心充满了危机感。许小青是担心婚姻被插足,许百昌则担心事业被破坏。尤其在许小青精神失常后,许百昌内心的危机感愈发强烈,他要为自己干出点成绩,才能保证自己在速纳立于不败之地。而他向上爬的最大助力,自然是他这个愣头青外甥陈南。
宇文胜的快递站开业了。总共就俩人,他是老板,小苑是员工。当然,也可以说小苑是老板,他是员工。小苑对创立快递站一事表现出了巨大的热情,跑前跑后,算是快递站的精神支柱,宇文胜私下里称她为“快递站之母”。两人分工明确,“快递站之母”小苑负责在站点接单、收件,“快递站之父”宇文胜则负责走出去派件和揽件。
快递站的盈利主要来自派件和收件。所谓派件,就是从中转站运回快递,在自己负责区域派送掉。总公司会根据快递数量重量等来结算派件费,大概派一个件能拿到五毛到一块左右的收入。收一个件大概能拿到五六块钱的收入,显然,大部分快递员更乐于收件。但派件亦是必须完成的任务,按照片区划分,当天要把本区域内的件派完,这是基本任务。
“电商园区是我的片区,不能给你。不过现在东边开了新的电商园区,正是抢占市场的好机会,我就把东区划给你吧。胜总,加油干!”崔北望大手一挥,好像指挥作战的大将军一样,豪情万丈,末了还冲宇文胜挤了挤眼睛。小苑看见这一幕,忍不住一阵反胃,险些吐了。
宇文胜开着奥拓,整装待发。奥拓车屁股上,被小苑贴上了“八通快递 使命必达”几个大字,下面还附着她的手机号。宇文胜刚要踩油门,小苑突然出现在车前,吓得他赶紧收回了脚,惊出一身汗。
“你碰瓷也找个有钱的,碰我这儿我也没钱赔你啊!”宇文胜摇下车窗,面带愠色。
“给你。”小苑递给他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他摸了摸,余温尚在。
“什么年代了,还流行带饭这一套。我上学时我妈都没给我带过饭,我点外卖就行了。”宇文胜不想要。
“派一个件,远的一块五,近的五毛。你一个外卖至少要二十,相当于你送十五个远件,四十个近件。而且外卖还不卫生,不比我自己做的盒饭强。”小苑答。
宇文胜折服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小苑有速算的特长呢?这是个数学奇才啊!宇文胜不再言语,接过饭盒,起步出发。身后,小苑露出胜利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