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6章 (十六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他们便返回了。在离开巴音布鲁克时,去了一下土尔扈特民俗村,也只是站在外面看了看;也从零公里处向东去巩乃斯林场转了转,看了看漫山遍野的山林;晚上又在乔尔玛住了一晚,但这次住的是蒙古包,能洗澡的旅店已经客满,他们不是一直都有好运的。这里的蒙古包和巴音布鲁克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寒凉,而且更甚。不知是离意的萧凉,还是两人分被而卧缺少体温的传递,天亮时瑟缩成两个独立的棉被球。傍晚同样是夕阳西下时,夕阳的金色洒满了一座座形态冷峻的高楼大厦,这个城市也因此有了短暂的温情。他们的车小心翼翼的在密集的车流中溶入了这个被霞光笼罩下的城市,在光芒的映照下他们竟然都有了一丝归来的兴奋。但他们却忘记了,这样的光明是转瞬即逝的,让人忽略了黑夜的来临,但黑夜终将是要来的。送完晓晴到家,乔华没有停留就径直回家了。
在乔华与晓晴密秘出游的当天晚上,一件乔华始料未及的事也在同时的进行——柳如珊和安然的会面。寂静的茶室,四周是灰暗的色调,头顶上的灯球发出幽冷的青光。如珊双手包着茶杯,低头盯着杯中更为青冷的茶水,一字一顿地说:“你准备怎么办?”那神态就像对水杯说话似的,语气也像那杯凉茶一样,没有一丝温度。“离。”安然端坐着,安静的表情使人看不出这字是发自她的口中。“你想好了吗?”晓晴抬起头看着她说。安然一如既往的表情接受她的对视,点点头说:“想了很久了,想好了。”如珊“哎”的噓了一口气,说:“我也想离。”安然依然端坐着,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的平静,只是眼睛在她的脸上转来转去,好一会儿,眼神停留在她的瞳孔上,像看到了瞳孔里很深很深的地方。若有所思地说:“乔华和江涛不一样,他只是一时的迷惑,你应该和他谈一谈。”“你为什么不跟他谈一谈,你不也说过你们是相爱的吗?”如珊紧接着问道。安然仰起了头,盯着发出青冷光芒的圆灯看了好一阵,眼睛又移到了桌面,开口说道:“我很爱他,爱的很深,结婚的时候他就很风流,但他说他爱我,我也能感觉到他的爱,我想爱一个人可能是要有所付出的吧!所以我一再承受,希望我这颗执着的心终将收获爱的回报。可我没有等来希望,多少次夜里独自的心酸,默默的流过多少眼泪,都一次次在希望明天会更好的期盼中承受了下来。爱情,应该是给予人幸福的,但我却遍体鳞伤,我不知道坚持下去将来是不是能幸福余生,但现在我已经精疲力尽了,这场婚姻带给我太多的伤痛,我已经无力再走了,也不再抱任何幻想,结局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必须要为我的选择付出代价。”说完话后极力的仰起了头,像是在抑制鼻子的抽泣和眼泪的溢出,但两者都没有出现。如珊没有再接她的话,也没有去安慰她,她能感受到她心里的悲哀,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更能体会彼此的心酸。这是一种无奈,是心痛,是凄冷寒凉无处可依的空落。这个时候任何的言语安慰都显得那么轻飘,像羽毛一样,给不了对方一丝力量。“哀莫大于心死”,也只有悲情在此刻能给予她力量。
乔华回来了两天后,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应该是晓晴打来催他的,回来后忙着上班两天没见了,彼此都想见对方,今天约好了去爱巢相聚,估计是晓晴先到了,耐不住一个人在房间催促他的”。乔华心里想着,一只手收拾着办公桌上的物品,一只手在包里摸手机。摸出手机一看,不是晓晴,是大哥乔栋。心里不禁一阵诧异,“他怎么会打电话来,家里会有什么事?”大哥平时与自己很少通电话和微信,兄弟关系不是不好,只是中年男人之间少了一点油腻的情感,更多了些沉稳所塑造的坚硬的外壳。像螃蟹一样,内心还是具有细嫩的,柔软的亲情,只是在外表,在面部是绝不愿表露的。他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
几个月前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今天有没有事,到我这来一下,有点事情聊聊。”如果是江涛或别的朋友约他吃饭聚会,他会毫不犹豫地推掉,去见晓晴强烈的兴奋之情是可以让他放下很多事情的。但大哥...他不知道有什么事,他也想问问是什么事情,如果不太重要或许能改天聊,不至于让他错失与晓晴的约会。但他转念一想,成年人的世界谁都不愿为难谁。即使很重要,也会装作轻描淡写地说“没事,没事,不重要”。他可以想象到他话一出口那边的对答,所以他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改口说道:“没事,我现在过去。”
乔华如实地告诉了晓晴他的原因后就直奔大哥家来。乔栋在小区门口等他,没有去他家,在门口一家冷清的小吃店里坐了。乔华还没开口问,乔栋就开门见山地问:“你最近晚上不回家去哪了?”乔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话顿时变得哑口无言。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又很复杂,简单到这个问题直接就有答案,但这个答案因为太简单若不加修饰似乎没有说服力,如同几何的证明题,要经过一层层推理,这又是个复杂而漫长的过程。乔华的大脑在飞速的运转着,但留在他俩之间的却是冗长的沉寂。“老妈几次晚上打电话给你,手机都是关机,打到你家里,柳如珊说你不在家。”乔栋见乔华不说话,接着又补充道。这个问题母亲在之后的电话中问过他,他已轻描淡写的搪塞过去,说与朋友在外面吃个饭,加了个班,或和同事打了个麻将,老人的脑筋总是很简单,跟小孩子一样,哄一哄就完事。可现在这话从大哥嘴里说出,同样的回答肯定是行不通的,事已至此,隐瞒已不是处理问题的最佳方案。男人之间的对决往往是一针见血的,任何一丝一毫的瑕疵都会视为没有担当的懦夫。更何况这是自己的大哥,表情的肃穆掩饰不了内心的关切,眼神中还是传递出极大的默契与尊重。“是的,我认识了个女人。”乔华平静地说道。乔栋扫了他一眼说:“现在社会流行这个,但适可而止。”“我没有在玩,是认真的。”乔华没有像平时一贯地思考,脱口而出。这次倒是让乔栋暂时停顿了,他拨弄了一会儿茶杯,又抬眼看了看乔华,说道:“我不评价你们的感情,也不否认你们是否有真爱,但凡事有先来后到,义务在先,责任在肩,一个成年人的所作所为在家庭里会影响很多人——孩子的成长,家庭的幸福,还有父母的牵挂。所有人都要因为你的改变而随之改变,而这种代价是要众人来为你承担的,这种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人为了家庭是要有所付出的,男人是应该撑起一个家而不是不负责任的丢弃,让别人为你埋单。”乔华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这些话的一字一句就像一把把尖刀扎在他心上,让他感觉一种刺痛,像突来的一股寒气使毛孔猛地收缩,不由得瑟缩起来。大哥说的话在他的潜意识里似乎早已存在,但被有意无意的封存,被关在密室里幽禁,就如同化作青烟被封存在瓶中的魔鬼一样。却不料被大哥猛地一把揪掉瓶塞,乔华瞬间被这弥漫着阴森可怖的气息包围,一种彻头彻尾的寒意从四处袭来,他顿时呆若木鸡。那天是怎么离开的,离开后是怎么回家的,乔华似乎都不记得了。他唯一记忆清晰的就是那个傍晚的天很阴沉,乌云翻滚,一副大雨将至,“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情景。
乔华的生活没有因这次谈话而改变什么,还是正常的进行,跟以前没有任何区别。本来就没有什么波动,又何必要刻意的做出点什么,这样反而就证明了自己的不正常,乔华是这么认为。唯独有区别的就是和晓晴在一起时,在一起时还是和平时一样的说说笑笑,走走停停,相互对视时也是一样的深情,在一起疯狂时也和从前一样的酣畅淋漓,但每次畅快的一泻如注之后,一种深深的罪恶感便如一团黑雾向他袭来,他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躲在黑暗的角落同黑夜溶为一色。这种感觉和之前晓晴自责的情形不尽相同,晓晴的自责是他们的交往悖离了她的人生信条,她处在情感与人生准则的痛苦纠结之中,这是一种自我斗争。而乔华则是在这种自责的基础上又附加了很多外在因素,自己在纵享激情的同时,妻子落泪的眼睛;儿子期盼的眼神;母亲忧伤的神情都是经常浮现在眼前的画面。乔华不是独立的个体,他的身后还站着一群人,他的行为和他所做出的决定不仅仅影响他的后半生,还关乎着这一群人的命运。他像是位军中的将领一样,他不能为所欲为,他所做出的任何错误决定都可能会落得关羽走麦城的下场。
乔华瑟缩着躲在晓晴怀里,这种突然的举动并没有使晓晴诧异,她似乎能理解他的异常之举。他心脏剧烈的跳动清晰地传到她体内,她能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体抖动的渴求与无助,她是个敏感的女人,她能捕捉到任何细微的心灵感应:他渴望他们的爱,又不愿做个背信弃义之人,他挣扎在灵魂与现实之间的博弈;他像是看见了爱情之火在熊熊燃烧,奋力地奔过去,可现实总是在他激情正旺之时给了他迎头一棒。她充满爱怜地望着这个受到惊吓的男人,他像个无助的孩子似的将头埋在她胸前,她用手轻柔地抚摸着男人的头,痴迷般地拥着此刻属于她的男人,瞬间唤起了女人天生的母性。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正在体内升腾,她倾注全情所结的爱情之茧正被一点点抽丝,她拼命的想抓住,握紧。但这茧似乎又变成了沙,在她强有力握紧的指缝中一点点渗出,她眼睁睁的看着它溜走,却无能为力,只留下一颗被掏空的尽乎悲凉的心。这似乎是印证了鲁迅那句意义相近的话,“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她呆若木鸡的喃喃着:“人真没意思,还不如死了呢!”乔华此刻还沉浸在难以自拔的情绪中,完全不知晓晴说了些什么。
酷热的夏天渐渐褪去,八月底的天气露出秋的凉意。正午的太阳虽然热烈,但已没有了夏日的灼热感。树叶的颜色也由夏的鲜绿变成了深绿,边缘处还泛着淡黄的枯色,叶片像脱水似的变得干薄僵硬,已失去了柔顺的形态,风吹过时树叶是整片的抖动,哗哗作响。完全没有了曾经的轻柔软嫩之感,那种迎风起舞,风姿绰约的婀娜之态,像一个妙龄少女转眼间到了迟暮之年。
乔华一直处在恋情的纠结之中,若不是江涛给他打电话,他似乎都忘记了这个朋友的存在了。是啊!上次在鱼庄见过后再也没有见过,又过了三个月了,他现在怎么样?乔华在驱车见江涛的路上想着。在江涛单位不远处,有一处人工池塘,四周种满了绿色植被,沿池塘一圈错落地安置了许多木质条椅。在这个西北的城市,有水有草自然就成了人休闲的去处。乔华老远就看见江涛了,走近了说:“怎么在这?不找个对方吃饭,喝点?”江涛咧着嘴苦笑道:“哎!没心情,坐一坐吧!而且,你开着车。”乔华“哦!”了一下,接着说:“车倒没事,在停车场,放下就行。”江涛瞅着正前方的一处长椅,说:“没胃口吃饭,说会话吧!”迈步先走了过去。
“我离婚了。”江涛说道。
乔华虽然感觉到江涛今天有点不对劲,隐隐的还是猜出了些什么,但这话真的从江涛口中说出,多少还是有些吃惊。乔华问道:“是安然要离的?”“噢!”江涛点点头回答道。“你也同意?”乔华又问道。江涛“咳”的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想离,可安然很坚决。”乔华转头看了他一眼说:“你爱许菲儿吗?”江涛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说不清楚,安然和菲儿是两种不同的感觉,安然给我是一种很安心,踏实的感觉。我一回到家,就有一种很放松的心情,看着她在身边,虽然没有了恋爱时的那种激情,但觉得贴心,很温暖,有家的归属感。她若不在家,我就觉得房间突然变得很大,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没有人的气息,像缺氧似的让人窒息,我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他停顿了一下,乔华看他喉结动了一下,像是说话嗓子干了,咽了一下口水润了润嗓子。他又接着说:“说实话我真的很喜欢菲儿,喜欢她的个性,喜欢她浓浓的女人味,她勾人的眼神,浑身散发着摄人心魄的香气,是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诱惑。我的魂整天都在她身上,我无时无刻不想和她在一起,在一起的时候连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香甜,她就像是一种散发着诱人香气让人垂涎欲滴的美味,我根本无法抗拒。有时她发脾气不让我见的时候,我就像丢了魂,无精打采,脾气也变得暴躁,会无缘无故的与人争执,说一些事后自己也吃惊的话,人变得萎靡不振,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我向她求饶,跟她道歉,对她百依百顺,她才像个女王似的勉强接受我卑微的臣服。她是个让我捉摸不透的女人,我想粘着她时,她把我推开,当我绝望的想离开她时,她又一把把我拉到她身边,我都变得不是我了,我像是个被她随时拨弄的宠物。”说着他两手从侧面包着头,用十指挠着头皮,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乔华问道:“接下来怎么办?”江涛突然转过脸盯着乔华道:“我还有自己吗?”这语气不像是问乔华,倒像是质问自己,也不像是问,这是个非常明确的结论,只不过用这种反问来强调罢了。接下来大家都没有说话,彼此沉默地静坐了一会,就草草的结束了这次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