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余音袅袅（1）
“你说的没错，上神。这坊间的谣言四起，九重天就即刻派了天兵天将四处平定谣言，这不，我也只是在这跟您说一声，万万是不得在人前议论此事的。其实，天族权盛，早在神魔大战之时，天族就一口咬定九尾狐族暮清通敌致使天族伤亡惨重，可当时并未确凿证据。九尾狐族向来与世无争，旦夕之间竟被定此等大罪，族内虽有人不服但也都被天族强压了下来，又何况这样的事？如今不管这传言是真是假，天族定然是要誓死捍卫战神和那凌云峰的威名的，于公于私，镜汐，都是必然要死。”
“什么？这九重天一向不是秉承光明正大，正气凛然吗？怎么还能如此徇私？倘若事情有异，不应该彻查才是？”我立时血脉膨胀，“这镜汐死的真是委实可惜。”又愤愤然道。
“不过，现在好了。”朽木忽然平静了下来，脑回路异常清晰语气也柔和了几分，变化之快，让我都怀疑他是否佯醉。“上神，您现在是上神之尊，四海之内，除却九重天上的几位上神，怕是也没有什么人敢和咱们青丘过不去了。就连天族，也要忌惮咱们几分。今后，咱们青丘，总算是有指望了……他看着我，看着自家院中的白菜似的欣然的点了点头。“青丘的子民终于熬过头了，九尾狐族终于熬出头了。”
“我青丘定然不会任人欺凌！”此情此景，我定忿忿道来。
“可是，她那师父可曾知道她这小徒如此对他一往情深？”我听得不够过瘾，方才意欲结束了这攀谈又忍不住急急追问朽木，企图他说个所以然。此刻又轮到朽木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只远远的盯着满园的桃树，神情迷离，身形被软，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不知道却是比知道好些吧……”
我听得一清二楚，却不由心下一震，嗟叹红颜泪、英雄殁，人世苦多的同时恢复了几分理智。
想来，他这话有理。
我明白了……倘若他知道，他无情，倘若他不知道，他只是更加无情。
他注定是一个无情之人，若此，尽知比无知更残忍。
忧悒清远的气韵，如微云孤月，只能遥望那天涯的距离。
我与朽木都不再做声，双双立于雪苑桃枝之下，感慨万千。
暮霞如烟，浮云千幻，石竹清音枫铃杳。多变的海岸边的天气甚是清奇，满天的雪花飘落下来不动声色，这样的环境中，二人都陷入了深深的静思。
说来奇怪，虽和朽木相见不过数个时辰，竟能如此投缘。
“好美的桃花雪……”我掬着几片桃花捧在手心，轻嘘一口气，花瓣随着气浪上下浮动，“那是什么？”我看见园中一棵桃树下一处隆起的地方。
“哦，那个，就是镜汐为自己的父亲之前立的衣冠冢……”朽木说，“当时她的父亲死无全尸，她便在这园中立了这个以作哀思。”
不觉光阴稍纵，月上枝头，坟冢上蓦的多了几分凄凉，花瓣落在坟冢旁，被风吹了又走。
我踱步过去。
这样的故事，这样的镜汐……却是一位忠肝义胆的侠义女子？
月光如银，坠地无声，人迹踪绝，说不出如斯寂寞。
我自醒来便在她的居所，想来也是冥冥中一种机缘。也许她是今生有憾，想让我替她好生活一回？
夜深人寂，雅雀无言。铃悬檐下，檐为铃守，铃不知；风动铃心，铃为风歌，风不解。
“自此之后，我就是镜汐了。”
我哑然笑了，一抹浅笑漾在嘴角，坦坦然走到那衣冠冢前，跪了下去。
朽木先是一愣，后又在一旁顿足颔首喜笑颜开拍手称好，“上神若要如此，也是极好。”
蝉鸣渐起，酒过三巡。生能尽欢，死亦无憾？
随后，朽木又将这数万年间九尾狐族和天族间的大小事宜都一一与我说了遍，我呢，洗耳恭听之余，一则拓展了自己见闻，二是鞭笞了自己的无知——也竟发现自己果然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般！既不知这九重天上的龙华天君，更不晓得凌云峰上那位绝世战神，甚至连魔族那新君企哀都未曾听过。更别说是几万年前的神魔大战……全然不知我九尾狐族在我之前竟然没落至此，同族之人甚至沦为妖兽为祸人间……直至这开天辟地几万年来的大事小事莺莺燕燕，竟似都全然与我无关！着着是白纸一张！
我白纸的程度和问不完的问题总是让朽木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瞪着我再三审视造物者的神奇。看我这年纪也不算小，难不成是失忆了？毫无过去，毫无未来，毫无他法？
可他也只得耐着性子不厌其烦的对于我所有的五花八门的问题，一遍遍解释说给我听。
谁让我是这青丘女君？
哈哈，我窃喜，权利有时还真是个好东西。
“谁？”只待那说的正欢，朽木忽而警觉起来。
月影婆娑，他隐隐察觉院外有动静，语音未落便拄着拐杖忽的健步如飞般迎出门去。
窸窣片刻，别无二样。他便返回同我说道，原许是听闻了天君旨意，四下里散落的九尾狐后人听说狐族重归神籍之时，此刻全然都集聚在青丘山上等待许久，却又不敢催促了女君惊扰了女君，俨然立时却全然聚在雪苑之外在等着拜见他们的新帝姬了！
“上神，不妨您出去看看，对您的子民说些什么？”朽木心急如焚，面盈喜色。
我走出雪苑门前，这才意识到，聊得正欢，竟忘了时辰。
罪过罪过。这已然夜深，如此一身酒气，怕是不大好……
客容不得多想，便被朽木推搡着忽悠了出门。眼前除了先前前来参拜的些许地仙精灵，此时又凭空多了好多人——且，尽是我九尾狐族后人！
他们有的神色疲惫，有的衣衫褴褛，能看得出来，他们好些的也是妖仙之身，次一等的周身分明妖气环绕……此刻他们俨然伫立门前，已然夜深苦等多时仍是热情不减，我更加惭愧，若非朽木警觉怕是我竟忘了这档子事儿了。
见了我，众人忽的齐齐热泪盈眶，扑通扑通叩首跪拜。
“多谢上神，我们终于回来了……”他们群情振奋，声声入耳。这声势之下，不知为何，我的眼眶忽而也红了湿了。
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喜悦。
看着眼前我的族人，我从未这样强烈的意识到自己的出现此刻竟是这般重要。想来数万年前，就算是我狐族过错，犯错的也许只是那一人，与我整族何干？九尾狐族流离失所了这么多年，受人欺凌，落魄至此。也终在此刻，得了全圆。
我，原以为自己孤身一人孑然一身的我，此刻，也终于有了族人有了家。
没有过去的我，可以有未来。
我走上前去，躬身亲手扶起每一个人。
漫天大雪此时下得更紧了些，不冷却暖，皑皑白雪，岁岁枯荣？莫非上苍也感知了这样的拳拳之心？雪纷飞，了无痕，安静的如同初生，一片雪花在掌心化了。
“我想，我知道这里为何叫镜汐雪苑了。”我对朽木说。
“自此，我青丘，不分上下，皆为同袍兄弟姊妹，当誓死相护，同进退，共荣辱，不为天开，不为雷动，不为霜停！”在朽木充满诧异的眼神中，我阔步上前奋情说道。
“好!”众人大悦，个个喜笑颜开。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璓莹，会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我手中捧着一本那日朽木屁颠屁颠好心送来的书，说是废了好大功夫千挑万选才遴选出来供我欣赏。
是日阳光刺眼，晃得我脑仁儿生疼。
书卷被我撂在风里，扉页凌乱毫无章法。
起初我对着识文断字舞文弄墨一事并无太大兴致，可长日寥寥，只偶然几眼掠过便尝到了其中滋味，竟发现朽木所言非虚还挺好看，继而也便顺势咯嘣着几颗昨日顺手摘来的杏子继续往下耐着心思往下看去，殊不知这一看竟成了瘾来。
至此，我便在看书读书这路上误了终身，终是到了废寝忘食的痴迷地步——我骨子里莫非就可真当真是个好学的上神。
其中，便有这首诗令我印象颇深，一日下来竟反复吟诵把玩。
自此漫漫青丘长日夜倒是有了这书籍为伴，也算是一桩乐事。可委实日子一久，自觉这青丘女君虽好，可却也有其中委曲。——自打在青丘当了这女帝姬，除却初来数日这心里头多少察觉还有些新鲜可言，这时日一久，浑身上下的不安分便愈发凸显出来。
想我一代逍遥散仙一朝飞升成神，怎的受得了这上神官邸的约束封印？从上而下自里到外细到每根头发丝脚指头都愈发觉得拘谨的很……尤其是看着朽木在我面前素日咿咿呀呀重复着那些先前沿袭下的繁文祖制，还说的不厌其烦乐在其中的样子，那我可真的是叫一个头两个大……不过，眼看着青丘的一切日常在朽木的帮助下逐渐步入正轨，好在这心里头还是几分欣慰的。
耶……
可这几日却越渐觉这日子烦闷了，厌倦无聊之情屡屡溢于言表。朽木见状，便撒欢儿般二话不说去那雪苑中又寻来些许书籍来——据说和之前那本一样，都是那之前的镜汐尚在时时常把玩的。我看着手上这一摞历史悠久的书籍，嘤嘤绢布之上白白净净，阵阵书香墨香萦绕扑面而来。不觉心里想到那镜汐……想必她也是个爱书之人？莫不是那时的她许是同我一样无聊，便让她父亲总去那凡间帮她寻来一些人间逸闻趣事百科全书了解这漫漫烦闷？
香茗在左，好书在右，其乐融融，无尽暇思，此时此刻也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我低头抿了一口馥郁的茶香。可……我这多少于心里上，总觉得这样唐突的取了人家的东西来是不是有失妥帖，因此还是再三征求了朽木的意见这厢才敢妄动起来，不料朽木却信誓旦旦的对我说，青丘风俗一向如此。
——除了夫君，妻子，别的什么都能分享。
我，一口茶水喷薄而出，满头黑线。
方知是这乡俗便是如此……家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邻里之间有了什么稀奇玩意儿时常拿来共享互通有无也是常有的事，独乐不如众乐，想来即使这镜汐一家尚在，借来几本书看看定然也是无伤大雅的。他这么义正言辞一番，倒是给了我一颗定心丸，我就心安理得的开始了我的读书之旅。
时日缓缓，炊烟袅袅，梧桐花落，梧桐花开，嘤嘤十里桃花繁花似锦，落英时节更是满目芳菲，问花花不语，为谁落？为谁开？算春色三分，半随流水，半入尘埃，尤其是这身畔有了诗书为伴更显岁月悠长。
青丘的自在落得些许时日，一转眼就是十天半月呼啸而过。
俗话说神界一日凡尘一年，想来这期间若是在凡间早已沧海桑田了吧。可转念来想，做了这个青丘女君，倒是让我涨了不少见识长了不少见闻——这数十万年间的故事也有人为我一一说来。
青丘的子民大多淳朴善良，除了这地界上原本就有的一些精灵参怪狐族本支，还有很多都是从外流浪归来的野狐。他们数万年来子子孙孙在外颠沛流离四处流转无家可归，直到等到天君赦免青丘重起的这一天，才终于再有机缘修成仙道，自此人人心中自是感恩至极，大多都日夜修炼不敢怠慢。自此青丘山上更是仙气缭绕，修仙论道的一众狐狸开起了他们钟鸣鼎食修道一般的僧侣生活。